顾青禾跟着顾青墨沿着河岸接连光顾了几家鱼档。
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鱼档上竟然有数十斤重的海鱼在售，红的青的，长得呲牙裂目，十多个品种。
京都不临海，哪来的海鱼？
一问才知，这些鱼都是河里的小渔船从金水河下游逆流而上运送过来的。
金水河下游三十里外是大海，海岸线一带渔业资源丰富，因此城中每日都有新鲜的海鱼供给。
“大哥今日带云依出来，是为了看这些海鱼？”
顾青墨狡黠一笑，“云依也太小看哥哥了，光看怎么够，哥要带你去吃。”
银盔海鱼，听说肉质极为鲜美，顾青墨等了足足一个星期才有货。
“云依有口福，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先前让小五儿去安排，这会儿应该料理好了，就在前面不远……”
顾青墨兴奋地介绍着，没注意到顾云依帷帽下的表情有异。
不远处“有鲜鱼”三字旗招子下方，一张古铜色的俊脸正看着这边浅笑，嘴角边还勾着一根嫩枝。
顾云依认出那人，正是前几日悄咪咪爬上她马车的黑衣刺客。
真是冤家路窄。
“妹妹累了？”
顾青墨见云依不动，以为她身体不适。
顾云依赶紧点头，“我们坐马车去吧。”
“坐马车？”
顾青墨看了一眼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有来有去”四字旗幌子，这点距离……
自家妹子喜欢就好。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遮住好大一片阳光。
“世子爷，好久不见啊。”
这声音……
顾云依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赶紧转身避让。
“文翊？多日不见，肤色不错啊，到海上晒太阳去了？”
文翊今天穿一件皂色长衫，衬着古铜色的肌肤，也就比非洲人白一点点。
这个粉底色号不对啊，前几日见他明明没有那么黑，难道这是他平时的形象？
“带顾家妹妹来鱼市开荤？”
开荤……
什么虎狼之词，顾云依连忙扯起帷帽上的轻纱掩了掩，护妹情深的顾青墨该发飙了。
想不到顾青墨只是附和着笑了二声，“带妹子出来长长见识。”
“看上什么只管吩咐，小的差人专程给世子爷送到府上。”
“说的哪里的话，怎么敢劳动文爷……”
一向大大咧咧的顾青墨遇到这个叫文翊的男子之后突然转了性子，客套起来也不嫌肉麻。
顾云依心里犯嘀咕，原来他的名字叫文翊，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一声吃痛的尖叫，大家齐齐把目光转向那里。
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鱼档老板一手握着杀鱼用的尖刀，一手扭住一个身材矮小的年轻男子，将他半个身子摁在案板上，板子上的鱼肠废料混和着血水流了一地，看着杀气腾腾，吓得四周的商客齐齐撤到档口对面。
文翊的脸上仍旧堆着笑，冲着顾青墨一礼，“小的有事要处理一下，世子爷请随意。”
说完他叼起嫩枝，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让开让开，文爷来了。”小厮在前面为他开路。
那摊主看到是文翊来了，马上放下手中的利刃，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脸上的横肉恨不得全堆在一起。
“文爷，这厮想讹我的鱼。”摊主忙不迭告状。
小贼半趴在鱼档上，远远地也能看到他的双腿在发抖。
“准你辩两句。”文翊说。
“唔……”
小贼语不成调，大约是吓傻了。
文翊顺手揣起案板上的尖刀。
“别看。”
顾青墨见状，一把护住自家妹子，挡住她的视线。
啊——
众人尖叫。
顾云依忍不住越过大哥的肩头朝那个方向望去。
戳哪里了？把人戳死了没有？
这大概就是私设刑堂吧。
文翊这家伙的日子过得是不太好，天天刀里来血里去的，今天的任务是刀人没错了。
小贼的手正被人摁在案板上，一把尖刀不偏不倚正好立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说吧，今天这事打算怎么善了？”
小贼虚软得整个人从案板上滑下来，跪在地板上噗噗噗一个劲地磕头，“小人家有老母重病在床，眼见不行了，只想喝碗鱼汤。”
人群里有人发出轻微的嘘声，老套的剧情，说多了没人信。
顾云依有点相信，那小贼眼角带泪，手掌粗糙还沾了许多泥灰，手指既不纤长也不灵活，长这种手的小贼估计早饿死了。
看见文翊没有下一步动作，小贼的胆子大了一点，说起话来声音也清楚了很多，“小人天不亮就在码头那边搬货，足足搬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攒够二十文钱，收工以后来这边买鱼……钱明明揣在腰带里了，可是刚才不知为何找不到。”
听起来是辛辛苦苦赚来的铜钱被人给摸了去。
鱼档老板听完偷偷哼了一声，他是不信的。
二十文钱而已，最多能买上一条三四两重的活鱼，什么样的贼堕落到如此慌不择食。
众人唏嘘不已。
有机灵的小厮附在文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文翊沉思了一会，低声吩咐了几句，小厮连连点头，很快带着几个人离开了。
清明过后的日头渐火，文翊坐在小厮备好的圈椅上，翘着二郎腿，吧唧着小嫩枝，一众人该跪的跪，该抖的抖，他只看着，一点也不着急。
好在没过多久，刚才的小厮带着一波人回来了，其中有两个人夹着一个几乎不能行走的瘦子，人倒是长得细皮嫩肉的，头一直垂着，仔细一看，原来是腿上有伤。
小厮从瘦子胸口摸出十来个铜钱，奉到文翊身前说，“就剩这些了。”
“在哪里抓到的？”
“码头那边的小赌摊上。”
文翊问跪在地上的小贼，“看看是你的吗？”
钱长得都差不多，但是小贼认出自己常用来串铜钱的红色线绳，“这绳是我娘亲手搓的，里面掺有几根蒲草。”
现在绳上串的，连带几个零散的加在一起，只余十二三个铜钱，已经不够买一条活鱼了。
文翊使了一个眼色。
刚才还一脸不相信的鱼档老板马上从摊子里挑出一条最肥美的活鱼，陪笑着递给被他误会为小贼的男子，“小兄弟啊，刚才对不住了，这条鱼就当我送给大娘补身子。”
男子不敢接，他身旁的小厮推了推他的肩膀，“接啊，文爷都发话了，怕什么。”
说完用脚拨了拨跪在地上小贼，“起来了，带路。”
小贼愣住了，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还愣着干嘛，带我们文爷去看看大娘。”
小贼杵在原地，眼角一颗泪珠滚动了几下，被他悄悄抹去。
“这个文爷看起来还有些人情味呢。”顾云依说道。
顾云墨撇了撇嘴，同情地看了一眼那个被人拖着的瘦子，“你只看到他帮人，没见过他伤人。”
米莲不知何时回来了，“那条鱼看着有两三斤重呢，小姐，你说那鱼档老板是自愿的么？”
“当然是自愿的啊，人家不是说了，文爷发话了。”
顾云依转过身去，心想文翊这个做派，不像大哥手下的一般小弟啊。
居然敢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