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好醉，半夜酣眠。
次日清晨，当郁长风忽然被叫到御书房中，听闻魏国主使陈济死在了东郊山上时，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
他忽然记起来，上辈子陈济也死在了梁国，不过是突发心疾，死在了魏国驿馆之中，事后也没掀起什么水花。
陈济的死是沈清昼做的？
可还不曾等他想清楚，梁帝便已经责问到了他头上：“朕听说，你们昨日也去了东郊？”
他们昨日并未遮掩行踪，有人看到了也不足为奇。
郁长风撩衣跪下，脑中空空，唯有茫然和气愤一起涌上心头。
他本以为他绝不会生沈清昼的气，可他不明白沈清昼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他一声，他也好提前准备，不至于无从辩解。
还是说……沈清昼一点儿都不曾信过他。
那些坦诚和剖白，都是装来骗他的吗？
这个认知让他一瞬间心灰了下去，却还强打精神为沈清昼辩解：“父皇，我们昨日是去了白云观，可他一直同儿臣在一起，儿臣可以担保，魏国主使之死，与他无关。”
怎么可能与他无关呢？
这么巧，他们昨日去了白云观。
这么巧，他们不带任何随从，离开了一段时间。
这么巧，陈济就死在离白云观不远的山上。
郁长风自己都明白那辩解有多么苍白。
梁帝冷笑了声，看着自己这个被利用了都不自知，或者自知却还是情愿包庇的蠢儿子，过了许久才出声：
“传沈清昼过来见朕！”
宫中来人的消息传到盛王府时，沈清昼并不惊讶，他叫丹灵来给他换衣，姿态从容，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分别。
门开了，走进来的却是打扮成丹灵的素魄，她举着沈清昼的衣服，口中低声道：“主子，事情都办妥了。”
“可盛王殿下那边……”
沈清昼穿衣服的动作顿了下，他低下头，慢慢为自己抚平衣上的褶皱，再抬起头来时已经神色如常：“不必管他。”
等到了御书房，沈清昼扫了一眼，两旁站着太子郁长景和几位大臣，郁长风在桌前跪着，听见他来，悄悄侧脸看他。
他便从容走上前去，跪在了郁长风身侧，朝上一拜：“臣沈清昼，参见陛下。”
梁帝审视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满满的帝王威压，几乎能将他扎出个洞来。
沈清昼任人打量，跪得笔直，甚至有闲暇朝郁长风笑了笑。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郁长风却忽然安心下来，借着宽大袖口的遮掩，悄悄勾住了沈清昼的手。
梁帝不悦地看着底下眉来眼去的两人，重重咳了一声，沈清昼忍不住低头笑了，却不曾要郁长风放开手，而是在袖底反握住了他。
在场的几位大臣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未来盛王妃，却不曾料到竟跟盛王一样，是个混不吝的脾气，一时之间有些讶然，又觉得莫名般配。
郁长景看着大殿中间跪着的那双璧人，还有衣袖下那双交叠的手，忽然觉得分外刺眼。
明明是被逼和亲，明明是强抢回府，怎敢一副两情相悦的模样？
梁帝的目光在他们的衣袖交叠处逡巡片刻，冷声道：
“沈清昼，你可知朕传你来，所为何事？”
沈清昼迎着梁帝审视的目光，一片坦然：“回禀陛下，臣不知。”
梁帝嗤笑一声，指了指主理此案的大理寺卿宋生华：“宋爱卿，你来讲讲。”
宋生华生了张铁面无情的脸，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如同流过平原的铿锵大江：“是。”
“昨夜戌时，有猎户在东郊山上发现一具尸体，经查是魏国主使陈济陈将军，听闻沈……沈将军昨日去过东郊，敢问陈大人之死，沈将军可知情？”
“哦？他死了？”
沈清昼毫不掩饰快意，“自然是不知，否则必当庆贺一番的。”
“不瞒陛下，在下与陈济有些过节，若能杀之而后快，定不肯假手于人。”
他说道这里，忽然讶异抬头：“陛下莫非疑心是臣杀了他？”
沈清昼跟陈济之间的私怨，梁国这边也知道一些，他胸膛上那道差点要命的伤疤，就是陈济做的。
那时候魏太子霍知谕刚死，沈清昼作为太子一党，在军中颇受排挤，陈济一向对他心存嫉妒，便想借机要了他的命。
谁知技不如人，下黑手时被沈清昼发觉，逃过一劫，之后魏君求和，献上沈清昼和亲，陈济被点做主使，就算再恨沈清昼，也不敢让沈清昼在送到梁京之前死了，只是这一路上零碎折磨，恐怕也少不了。
只是陈济刚死，这般直言仇怨，倒不知是坦坦荡荡，还是精心算计了。
梁帝深深看了沈清昼一眼，这人看似心直口快，却不知口中能有几句实话。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沈清昼：“难不成不是你做的？”
沈清昼故作惶恐，拜倒在地，“臣昨日虽去过东郊，却一直与盛王殿下在一起，殿下可为臣作证，何况臣又不知他会去东郊，如何杀他？”
他顿了下，声音低了下去，满是不甘：“况且……臣武功已废，又如何杀得了他？”
想杀一个人，自然有的是法子，更何况他身边就有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皇子。
梁帝并不在意谁杀了陈济，事实上，在场并没有人在乎，他们只要一个看得过眼的交代。
梁帝抬了抬手，示意宋生华继续。
“臣昨夜已命人验尸，陈大人生前被猛兽咬断咽喉，死于失血过多，据仵作说，咬死陈大人的，当是一头猛虎。”
郁长风听了，疑惑抬头：“东郊都太平了多少年了，何曾有过猛虎？”
他时常去东郊打猎，对那边最熟悉不过了，别说是猛虎，连只大点的山猫都没有。
而且那天沈清昼的庄子上，明明他说他的人都出去办事了，可若陈济死于猛虎之口，那他的人办的又是什么事？难不成陈济不是他杀的？
宋生华仍一板一眼回道：“启禀殿下，今早确实有人来报，几个上山打柴的村民，在东郊山上见到一只白虎。”
郁长风有些不信，还欲反驳，却见沈清昼已经四平八稳地拜了下去：
“圣王感期而兴，则有白虎晨鸣，雷声于四野，此乃天降祥瑞，斩除宵小，护佑大梁，实是苍生之幸，陛下之德，臣恭贺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