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昼东张西望着，想知道李如琢坐在哪辆马车里，好去死皮赖脸地扒着车窗跟他话别。
可没想到一转头，正好看见李如琢从九英园里面出来，他立即放下心来，绽开了笑容。
“琢哥，原来你还没出来啊？”
他就知道，李如琢虽然有时严厉了些，却最疼他了，怎么可能连他的面都不愿意见？
李如琢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尤其是扫过郁长风时，更是冷淡，他朝沈清昼走了几步，淡淡嗯了一声，便站在了他身旁，目送琴川的马车一辆辆离去。
拓拔野早就上了马车，临行前又犹犹豫豫地探出个脑袋来，问道：“师父，您真的不去北燕吗？”
沈清昼笑笑，朝他摇了摇头。
他虽然羡慕草原上随心所欲的日子，可他确实志不在此，还不能这么放纵。
何况，郁长风已经醋意大发，从后面悄悄拉他的衣袖了。
他看着少年略显失落的脸，又安慰道：“若是等到天下一统，四海升平的那天，我说不定会去北燕看看的。”
拓拔野到底年纪还小，又对沈清昼有种盲目的信心，觉得只要他想，天下早晚会一统的，便点了点头，边挥手边朝他喊道：“那我们一言为定，弟子会在北燕等您的！”
郁长风看着离去的马车，又忍不住去看沈清昼。
其实上辈子的沈清昼有无数条路可以全身而退，去北燕也好，回琴川也罢，可他都没有。
他存了必死之心，所以无所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想让那些挚爱亲朋眼睁睁看着他死。
他根本就没打算活下来。
这发现令郁长风惶恐难安——这辈子呢？这辈子沈清昼选择留下，又是出于什么缘故呢？
郁长风害怕他只是因为自己对他好，想要报答，赠他这一场旖旎欢愉，再毫不留恋地赴死。
沈清昼是做得出来的。
沈清昼不曾注意到他忽然的惶恐，他朝李如琢转过头去，疑惑道：“琢哥，你怎么还不上车？”
最后一辆琴川的马车已经驶上了门前的小路，李如琢却仍站在他身侧不曾动身。
沈清昼环视了一圈，心中疑惑：难不成他准备骑马？
可这门前也不曾备马啊！
李如琢目送着琴川的马车离去，负手淡淡道：“我准备明年科举入仕，师父已经应允了。”
科举入仕？
沈清昼皱起了眉。
李如琢一直被作为下一任祭酒培养，他若是留在梁国出仕，学宫该怎么办？
而且他清楚李如琢原先并没有出仕的打算，而今留下，不必说也知道是为了他。
琴川学宫为他进京已经出格了，再让李如琢为他出仕，他怎么担当得起？
他有些愧疚地劝道：“琢哥，你不必如此，我应付得来的。”
李如琢往他身上扫了眼，冷哼了声：“应付得来？就是把你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若是按他的意思，将沈清昼带回琴川是最好的，先前他想去魏国，他们放手了一回，结果却差点搭上他一条性命，如今又想留在梁国？
他心性纯善，身边又有个不知是何居心的盛王，若没人照看着他，不知何时就要被吃干抹净了。
他顿了会儿，又叮嘱道：
“我最近暂住在九英园，改天再去城里买间宅子，往后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叫人来找我。”
“你身边人可够用，不够的话……”
“够了够了。”
沈清昼赶紧打断了他：“琢哥，你怎么话比师父还多？”
从前李如琢就是他们师兄弟中最爱操心的一个，没想到几年不见，不减反增了。
李如琢脸色一沉：“嫌我话多？你若是能照顾好自己，用得着我话多？”
他一个眼神扫过去，看得沈清昼脖子一缩，悄悄往郁长风身边靠了靠，决定还是先不要招惹他这位脾气暴躁的师弟了。
……
离开九英园后，沈清昼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有些发愁。
李如琢若是准备参加明年春闱，如今已经没有几个月时间了。
虽然他相信自己师弟的才学，可李如琢之前毕竟不曾准备过应试，又身负出身琴川的盛名，若是考得差了，必然要被人说闲话的。
也不知道他有几分把握。
这么想着，他本想问问郁长风，可刚抬起头来，就看见郁长风的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虑，他愣了一下，伸手抚上郁长风的眉眼。
“这是怎么了？”
出来时还是好好的，不过是去给师父他们送了个别，怎么突然有心事了？
郁长风握住他的手，朝他笑了笑，尽量打起精神来回答道：“没什么。”
沈清昼顿时不满起来，捏住他的俊脸，不轻不重地拉了拉。
“殿下又要瞒着我吗？”
明明不久之前才答应过他，往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要坦诚相待的。
见他变脸，郁长风赶紧握住他的手，犹豫了一回儿后，终于开口：
“我只是突然想到，你上辈子没有跟他们回琴川，是因为你自知必死，那这辈子呢？你……”
郁长风欲言又止。
你决定好要活下去了吗？
沈清昼听懂了他的意思，罕见的沉默了。
他那时答应交付真心，留在郁长风身边，多少是出于冲动，也是想要报答郁长风待他的真心。
在他心底，他仍觉得自己会死在报仇之后。
可他如何能够不死？
他内力尽失，形同废人，如今有恨意和未竟之志支撑，等到他想做的事都做完了，他实在不能忍受往后余生都要这么度过。
可是，郁长风要怎么办呢？
他死后，郁长风能忘了他吗？
不出意外的话，郁长风还能活好多年，那似乎对他太残忍了。
他没开口，郁长风却已经从他的沉默中知道了答案，心中闷痛的同时，也很快就接受了他的选择，主动抱住了他，故作轻快道：
“没关系的，清昼，如果我是你，早已经撑不下去了，你放心，等你想离开了，我不会拦你的。”
沈清昼接着沉默了会儿，低声问道：“那等我死后，你会娶妻生子，然后忘了我吗？”
郁长风笑起来，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
“不会，你这么好，我哪里还会看上别人。”
他在心里想道：真到了那天，我会为你殉情的。
他绝不能忍受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活在世上。
可他不会把这话说出来，像是以自己的性命要挟沈清昼，使他不得不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