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求见沈清昼的那人如约进宫。
“草民楚云华，见过永安王殿下，殿下千岁。”
沈清昼请他坐下，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
来人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尊贵气息，虽然眼下姿态放得极低，可仍能让人一眼看出其久居上位。
楚云华是现任楚家家主，往上三代都是皇商，虽然在魏都可能声名不显，可沈清昼在边关，却早听过他的名字。
楚家跟别的商人不同，是专门为边关运粮的。
边关将士众多，粮食消耗巨大，而那边几个州并不产粮，得从南方运粮。
楚家做的就是这项生意，但运粮不是楚家盈利的大头，甚至有时是亏本的。
但粮食从南方运到边关之后，朝廷会发给商人盐引，有了盐引就能贩官盐，这才是楚家这些年来屹立不倒，并且逐步开始涉猎丝绸、茶叶等获利更多的行业的根本所在。
原先卢镇给他那罐秋露茶时，他没想太多，昨日觉得蹊跷，令人去查了查，这才发现魏都中那家云华茶庄，竟有这么深厚的背景。
而且一个多月之前，楚家好似出了什么变故，暗中变卖家产，像是有什么大动作。
可既然是他找上门来，沈清昼也没想多绕弯子，直接开口道：
“楚家主求见所为何事，不妨开门见山吧。”
总不能是听信了传言，来找他寻仇？
可他方才打量一番，楚云华眼底虽有恨意，脸色也冷峻锋利，却应当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听了他的问话，楚云华施了一礼，双手奉上一个木盒。
“殿下可以先看看这个。”
沈清昼接过来打开，立即吃了一惊。
盒中盛的是一把染血的匕首，正是他随身多年，在魏国使团回国之前送给卢镇的那把。
沈清昼立即隐约明白了那些传言起于何处，而眼前的楚云华可能也误会了什么，便开口解释道：
“楚公子，这匕首是我临别时赠他的，至于它后来出现在何处，我并不知情。”
他能想到的最糟糕的可能，就是卢镇是死在这柄匕首之下的。
虽然见过他用这柄匕首的人不多，可也不是完全没有。
楚云华闻言摇了摇头。
“殿下多虑了，在下并无此意， 他在回国前曾修书一封给我，信中写了你曾救过他一命，还赠他匕首留念。”
“所以在下这次前来，一是为了谢过殿下的两次救命之恩。”
他说完便起身离坐，来到沈清昼面前，又拜了下去，双手交叠，额头触地，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礼。
沈清昼愣了下，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追问道：“两次？”
拜过之后，楚云华站起身来，又施一礼。
“一次是在梁国宫中，另一次，在宣州城外。”
沈清昼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桌沿，怀着几分希冀，又不敢置信地问道：“他还活着？”
明明无论是他的人传回的消息，还是郁长风的人打探到的，都是魏国使团无一人幸存。
楚云华摇了摇头：“他被乱刀重伤，可胸口上致命那处，被他用殿下这柄匕首格挡，侥幸偏了几分，等我赶去时，还有一息尚存。”
不等沈清昼再问，他便将情形和盘托出。
“在下那日接了他们快到宣州的消息，特意出京迎他，没想到只看到尸首遍地，他手里还握着这柄匕首。”
“我花重金将他的尸首带走，本想替他收殓，却发现他还活着，好不容易吊住了他一条命，眼下他还在泗州将养，在下此番来到梁京，除了想拜见殿下之外，也是想继续寻访名医，为他诊治。”
他眼中闪着几近疯狂的偏执和怒火，看得沈清昼心中一叹。
从他提起卢镇的那一刻，沈清昼便立即看了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绝非只是友人。
若是自己濒死，郁长风……想必也会成为这般模样吧？
他轻叹一声，接着开口道：
“楚公子可知道药王谷？”
楚云华点了点头，脸上有几分不甘的神色：“我先前寻访过，可药王谷传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实在是了无踪迹。”
“我或许知道药王谷传人的踪迹，可他性子古怪，我也只能替你去信一封，能不能说动他来诊治，就要看楚公子自己的了。”
即便沈清昼跟许当归已经相识几年，却仍摸不清楚那人的脾气，可他又确实希望能救回卢镇，也只能替他一试。
楚云华眼中立即弥漫起狂喜，二话不说便要再拜。
沈清昼急忙拦住了他，心道自己长这么大都不曾在一天之内受这么多大礼，怕是要折寿了。
得知卢镇未死，沈清昼心中已经很是欣慰，立即挥毫替他们给许当归写了封信，交给素魄寄了出去，接着便让楚云华早日动身。
楚云华却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又是一礼。
“其实在下此次前来，也并不全为了答谢殿下。”
“来时在下一直在想，若他当真死在殿下手里，想必也没什么怨言，可他却是在回到魏国后，在自己的故土上，死在了四皇子手里。”
“一整个使团，二百三十七条人命，唯一活下来的人，尚且生死未卜，可四皇子甚至不曾因此受到一点斥责。”
他抬起头来，眼中仿佛藏着严冰封存的熊熊怒火。
“所以在下来此，还想跟殿下谈一笔生意，以楚家万贯家财，买霍知瑾项上人头。”
沈清昼皱起眉，有些奇怪。
“楚公子为何这么确定，动手的人的是四皇子？”
虽然十有八九，可他的人也没能拿到准信，不过是靠他的猜测，楚云华又是如何得知的？
楚云华勾了勾唇，弧度却还是冷的。
“在下虽只是个商人，可殿下也知道，在魏国，大把的银子撒下去，鲜少有打听不到的消息。”
沈清昼的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言以对。
他沉吟了会儿，接着开口道：“楚公子的来意我已知悉，可怕是要令楚公子失望了，且不说我身在梁国，鞭长莫及，只说楚公子的要求，只怕寻个杀手更为合适吧？”
为什么会想到来找他呢？
楚云华轻轻勾唇。
“殿下应该知道，魏国大半粮行，都在楚家手里。”
沈清昼看到他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凛。
他早知道，楚云华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楚家能在魏国行商多年，仍屹立不倒，凭的可不是公道良心。
更何况他现在几近疯癫，一心只想要霍知瑾偿命。
不，他想要的恐怕不只是霍知瑾的性命。
他要让几次三番纵容霍知瑾行凶的人，同样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