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武关南门，青阳郡主一身戎装，站在城楼上，目光投向梁军后方，紧握着剑柄的手心已经濡湿。
兄长带来的援军想必已经到了城外，可梁军围城已久，必定会抢先占据有利地势。
他们又是从宣州长途行军过来，兵疲马乏，对上梁军伏兵，不知有几分胜算。
可若是计划顺利，城中守军就能以最小的损失突围出城，跟兄长前后夹击梁军伏兵，将其歼灭。
再顺利些的话……将梁国皇帝的性命留在宁武关外，也未尝不能。
她胸中的野心砰砰跳着，还夹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紧张。
就在这时，城楼下有人急匆匆地跑了上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青阳郡主微微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唇边也带上笑意，整个人忽然焕发出了飞扬神采。
“做得好！”
随后，她将目光投向城下正在进攻的梁军，抬了抬手。
“把人带上来！”
宁武关城下，梁军正在攻城，忽然从城墙上射下一排整齐的箭矢，接着城楼上传来了号角声，只听青阳郡主高声道：
“暂且停战！”
梁军士兵抬头望向城墙上，都顿住了。
从城楼下朝上看去，能看到城楼上竖起了一根高杆，上面吊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白衣男子，头发散乱，身上的战甲也染了血，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
青阳郡主拔刀指向那人咽喉，高声道：“大梁永安王在此，若想要他活命，就立即停战，退兵三十里！”
她身后的魏国士兵齐声随她喊道：“立即停战！退兵三十里！”
郁长风看着城楼上那个白衣身影，心中重重一跳，如同一块巨石滚落，顷刻间便地动山摇。
那不会是沈清昼的。
郁长风脑海中有一个冷静的声音这么告诉他。
他可是沈清昼啊！哪里会轻易被什么人抓住？
可他却仍不能安定下心神。
从城墙上那人出现起，他的心便仿佛被揪了起来，明知道这可能是青阳郡主的圈套，却还是没法不上当。
他可是……沈清昼啊。
郁长风紧咬着牙，口中都尝到了血腥气，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长枪，沉声道：
“莫要中计！”
他心中清楚，青阳郡主多半是想诈他们退兵回援，到时候从北门突围而出，跟援军先合围卫绍成所率军队，再乘胜追击。
所以他们不能退，一旦退兵，轻则士气大落，重则死伤无数。
他是三军元帅，眼下的决策关乎上万条性命，不能因为一己私情，而将三军置于险地。
而且……他相信沈清昼。
“陛下！万一那人当真是永安王殿下呢？不如暂且退兵，再……”
他身边的副将有些着急，他清楚那位永安王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一旦他因此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退兵不过权宜之计，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那不是他。”
郁长风盯着城楼上那个白衣身影，双目充血，眼神冷峻，却仍一字一顿道：“那不是他。”
青阳郡主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他的反应，朝下大笑道：
“不是？还请大梁皇帝自己看看，这是不是那个魏国叛贼！”
青阳郡主说着，抓起那人的头发，强令他抬起头来，露出半张清隽却染了血污的脸。
“可曾看清楚了？不过不信也无妨，本郡主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大可以回营查看。”
“若半个时辰后还不退兵，本郡主便先杀了这个叛贼，再与大梁死战到底！有永安王给本郡主陪葬，也算不亏！”
她冷笑一声，接着像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接着说道：
“不过本郡主记性不好，怕忘了时辰，不如这样，每过半刻钟，本郡主便在他身上刻上一刀，等半个时辰一到，陛下若还不给本郡主答复，那下一刀……”
青阳郡主手中的刀在那人脖颈上比划了几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紧接着在他胸前重重落下一刀。
她不甚在意地甩了甩刀刃上的血迹，朝郁长风昂首道：“那么，就从现在开始。”
郁长风死死盯伤口中涌出的鲜血，从她的话中察觉出了几分危险。
他方才已经派人回去查探，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来回。
她却还敢给他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难道不怕自己识破她的伎俩？
还是说，城楼上那个人，真的是……
若是真的，他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刀刀落在沈清昼身上，却还执意等着半个时辰后奏报传回吗？
他根本不敢拿沈清昼去赌。
郁长风闭了闭眼，握住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周遭的一切在他耳中已经归为寂静，他的全副心神都被城楼上那人引走，只凭着多年征战沙场的习惯，强撑着不露异样。
青阳郡主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朝下朗声道：“还没决定好吗？不急，只不过半刻钟可就要到了。”
郁长风额角渗出了几滴冷汗。
正在两难之际，梁军后方忽然一阵骚动，他蓦然回首，远远看到大军之后，有人白衣飘扬，纵马疾驰而来。
临到军前，也不曾勒马放缓，而是纵身一跃，跳上了后方高耸的鼓台，紧接着取过鼓槌，举臂奋力一击。
战鼓声顷刻间响彻整片战场，郁长风眼前忽然模糊。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沈清昼的神色，只看到那从容回望的身影，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
“永安王！”
梁军士兵也逐渐注意到了擂鼓的人，一阵骚动之后，不知是谁起的头，忽然爆发了一阵高呼：
“永安王！永安王！”
沈清昼咬着牙，用尽全力，又在鼓面上重重落下一击。
接着战鼓一声声响起，无需再多言语，郁长风猛然将目光定在城楼上，露出森然杀气，振臂一举，高声吼道：“攻城！”
方才的悬心和疑虑都转为战意，身后战鼓声催，方才还沉寂一片的战场顷刻间便杀声一片。
郁长风决意死战，今日之内就要攻破宁武关，而他身后不曾间断的战鼓声，也在告诉他沈清昼亦是如此打算。
激烈厮杀之后，宁武关内守军终于不敌，城门告破。
郁长风却不曾进城，他将入城后的事宜交代给了身边的副官，紧接着扬鞭纵马，直奔大军后方。
鼓台上，沈清昼终于支撑不住，身形微微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