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天青色等烟雨
血冥古庙没有血，也不蕴含冥气。
庙宇也不再存在。
天地间格外的清冷。
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秦蒹葭站在苏离的投影身前，美眸凝视着苏离的双眼，眼神清澈又略微复杂。
“老宗主走了，你其实不该逼迫他的。”
“他最后的命格都碎裂了。”
秦蒹葭的声音依然温柔如水，却带着一丝疏离之意，以及深深的悲伤。
因为绝悟的离开而悲伤。
苏离神情平静的看着秦蒹葭，语气淡漠：“命格碎裂也仅仅只是绝悟这个身份罢了，更遑论，他这次损失的命格，实际上并不属于他，而是那一页天书。”
秦蒹葭闻言，美丽的眸光微微凝滞，眼神顿时变得凝重了许多。
她素手一抬，那虚空之中飞落的紫金色符纸顿时定格，燃烧着的血光直接熄灭。
符纸化作一页双掌大小的紫金色书页，落入她的手中。
“皇极经世……”
秦蒹葭本能的念出了其中的一缕流光符文显化的文字。
只是念出四个字之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并被一丝震惊取代。
“天书！”
那一刻，秦蒹葭纤美的手猛的一颤，脸色都明显的变了。
苏离亲见，一向淡如水的她心境破了。
一如常庆那一次的离开，让她心境受到影响扑向他的怀中一样。
“这是《皇极经世书》其中的一页，是真正的天书书页，这其中记载着命运轨迹，能逆天改命。”
“传说之中，若是可以得到《皇极经世书》，就能不朽不灭，成为命运之主，执掌万界。”
秦蒹葭深深呼吸了一下，傲然的身躯也略微有所起伏。
拿着这一页书页的玉手，也从最初的轻轻颤抖到渐渐稳定。
苏离留意到，秦蒹葭的眼神恢复了清澈。
苏离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不朽不灭？
命运之主？
执掌万界？
那又如何呢？
“这是你的。”
秦蒹葭说着，素手朝着虚空轻轻递来。
下一刻，天书跨越虚空投影，顿时出现在了苏离的身前。
苏离看向了那一页天书。
天书上，紫金色流光氤氲流转，上面忽然浮现出了一行非常古老却也非常清晰的甲骨文文字。
“天机焚骨，万象魔魂；幽幽慧静，道道雨岑。梵天化土，欲海加身；苏言殒道，大荒镇魂。”
苏离看过去的时候，那一行文字仿佛无形的力量顿时晕染了开来。
随后，又化作一道非常神秘诡异的血色画面。
画面之中，天穹一片黑暗，其中猛然浮现出一个无比巨大的浅蓝色漩涡之门。
门中，一座巨无霸的苍古墓碑显化。
墓碑从天而降，仿佛要击穿那一方黑暗的世界。
墓碑拉近，上面游动着九条蕴含天青色劫雷的枯骨巨龙。
九条枯骨巨龙拉着恐怖的雷霆锁链，锁链完全穿透了一名白衣如雪的俊逸男子。
那男子弓着腰，忍受着无尽的痛苦。
他的黑发向前披洒，挡住了面容。
可当苏离看过去的时候，那男子忽然抬起了头，猛然看向了苏离。
苏离清晰的看到，黑发分开，男子的脸完全显露了出来——那正是苏离自己的脸！
或者说，那张脸，更像是天枢世界里苏言的那张脸——此时的苏言，仿佛被九龙锁魂，穿透了脊梁，打穿了五脏六腑，被钉住了灵魂，镇压在了这一座苍古墓碑上！
那一刹那的惨烈与毛骨悚然，足以让苏离动容。
可苏离却岿然不动，如看到这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一般。
他背负着的双手没有丝毫动作，眼神澄净没有半点儿变化，表情更没有丝毫的波动。
这并不是装。
而是，他的内心一如既往的平静。
对于一个死过的人，一个彻底的自我放下的人，已经没有任何事情激起他内心的任何波澜了。
内心强大，诸邪不侵。
绝悟这样一位道宗老宗主都落得如此下场，这天书又岂能简单？
那么，绝悟是不是看到了同样的画面？甚至相信了天书之中的画面？
也因此，才想要挣扎，然后逐步沉沦，以至于最终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以果定因？
苏离有一刹那的思考，但是又很快放下了思考。
他连思考都懒得思考了。
上一次模拟，他的成长很大。
对于“尽人事听天命”也看得无比透彻。
也是如此，这情况是真相又如何？
人总是要死的。
若这情况不是真相，那又如何？
寿命到了，或者忽然飞来横祸，那也依然是要死的。
此时去纠结如何死，意义又何在呢？
苏离清晰的记得，第一次点评的时候，模拟器就说过一句话——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现在，苏离已经完全理解了这句话。
他放过了自己，不再去精神内耗，所以哪怕是看到苏言——抑或者是苏离被如此镇魂。
他也能非常坦然非常释然的付之一笑。
“挺好的。”
苏离微微点头，表示对这样的结果非常认可。
“嗡——”
恐怖的场景并没有改变，而是忽然一震。
“轰隆隆——”
黑暗的天空中炸响了天青色的恐怖惊雷。
伴随着那惊雷声，那一座巨大的墓碑从天而降，并狠狠砸向了黑暗下方的虚空。
“轰——”
地面龟裂，四方的天地顿时一片荒芜。
等天地平静下来，那片区域，多了一座苍古的石碑。
那座石碑，正是大荒村里的那块镇魂碑。
只是，那块石碑上，此时的苏离也看不到其它的东西了。
苏离对于这一幕场景，看了也就看了。
就像是看了个炸裂特效的超魔幻现实史诗大剧，觉得气势还不错。
满分10分，给以给10.1分。
多的0.1分，允许你骄傲。
“天书我不要了，伱拿着吧。我目前还不配。”
苏离轻声开口，顺着那带着粉色意蕴笼罩的气泡反向推了回去。
秦蒹葭美眸凝滞。
她的确是有些触动。
天书是什么？
天枢世界里的天际强者以及一些真正的顶层强者，十之八九都是知道的。
也是如此，天书的每一缕痕迹，每一丝端倪，都是被疯狂觊觎的。
一页天书，足以引起巨大的轰动，引得血流成河，山海浮尸。
这样的东西，她送出的时候，还下了很大的决心，磨灭了内心的很多杂念。
可“常庆”从头到尾，都是真正的不在意。
这种差距……
秦蒹葭第一次觉得，她好像才是真正的不配。
“我……”
秦蒹葭抿了抿芳唇，迟疑道，“老宗主说，以后我……跟着你，所以……一切都……属于你。”
苏离摇了摇头，道：“常庆，不过时光之一缕尘埃，人生之过客，你不必介怀。
没有情深，也没有缘浅。
绝悟若是去了，我会适当关注你一二。
但他还并未离去。
绝悟于死局之中窥见了新生。
我削了天书，败退了血灵，等同于打开了他的囚笼枷锁，真正的将他释放了出来。
所以绝悟如今是成魔成佛，便不得而知了。
另外，即便——绝悟死了，但是枯绝却并没有死。
还是那句话，他还有第二尊璇玑天际分身。
他用的枯绝的身份降临人族世界，再利用精神牵引之法降临天枢世界，所以弄出了两个……甚至是三个身份。
这样一来，绝悟死了，和枯绝有什么关系呢？
无非就是再换一个身份罢了。”
苏离非常明确的说明了这一切。
秦蒹葭闻言，芳心也是不由一震。
她再次的感受到了她与常庆的差距。
虽然现在她的实力，比眼前的常庆似乎强了太多太多，一如天空与尘埃的区别。
可在心性、以及精神的层次，她或许远远不如。
“常公子……和老宗主的交代无关，其实这天机一道，蒹葭也想有那么一位人儿陪伴。
我们可以一起推衍星象，一起参悟命运。
蒹葭本身……其实也是并不反对的……”
秦蒹葭主动了。
俏脸微红，声音温润如水。
最是那浅浅而恬静的温柔，一如人间绝世的珍馐。
苏离摇了摇头，道：“现在……还是算了吧，只能说你不反对，却也并不是真的愿意，而我也未必是真的心动，所以。”
“我们不合适。”
“后会……无期吧。”
“我也得离开一段时间了。”
苏离主动中断了观想符。
虽然这时候秦蒹葭很想顺着拟真投影降临到“常庆”那边，但她还是忍住了。
秦蒹葭的确并不是真的愿意。
更多的只是想遵循老宗主的“遗愿”而已。
但是同样的，她也的确并不反感，因为常庆的确很优秀，也的确偶尔能拨动她的心扉，让她生出丝丝涟漪。
还有那午夜梦回的神秘生死场景中的感情纠葛。
“十年生死两茫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会在哪一天，会有谁又能为我补全这句人间诗词？会是你吗常庆？”
秦蒹葭默默低头，重新看向了那飞回来的一页天书。
天书书页上，浮现出了她并不认识的古老符文文字，像是一根根的骨头一样组成，随后又化作了一幅血色的诡异画面场景。
画面之中，绝悟脸上多了一张血色的狰狞鬼脸面具，但是秦蒹葭知道，那就是老宗主绝悟。
老宗主手持绝悟剑，眼神冰冷而恶毒，并一剑将她的眉心刺穿。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抵御，任由那一剑将她眉心的道宫魂源刺穿，神形俱灭。
只是临死之前，她的目光一直在看向天边的那一方。
那里，常庆静静的站在那里，像是近在眼前，又像是远在另外一个世界。
他只是看着，却也并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秦蒹葭甚至可以感应到。
临死之前，她的心有多么的痛。
那是一种千疮百孔的痛。
“那……就是我蒹葭的命运吗？”
秦蒹葭闭上眼，终究还是忍不住落泪。
因为这种命运牵引，这种心痛，和午夜梦回的神秘场景契合之后，她已经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
断开了聊天框之后。
苏离长呼出一口浊气，久久才从那种可怕的“狂心顿歇，歇即菩提”状态走了出来。
这种状态很无敌，但是也很……
就很难以形容。
是极致的摆烂？
是极致的冷漠？
是极致的抑郁？
抑或者是极致的超脱？
没有界定。
也无从界定。
“蒹葭，愿命运不会对你太残忍，愿世界对你温柔以待。”
苏离轻声呢喃。
这句话，蒹葭终究是听不到的。
苏离也不认为蒹葭可以听到。
毕竟。
投影连线早已经中断了。
这只是源自于他内心深处的祝福，真心的祝福。
“常庆，这个名字……还真是有够常常喜庆的。”
苏离自嘲了一句。
这个身份，他短时间也不想再用了。
因果太大。
所以德不配位。
系统词条在常庆这个身份上激发，厄难又被带到了苏言身上——这就是为何开局模拟次数不互通的真正原因。
即便如此，苏言那个身份之凄惨，简直是惨不忍睹。
得亏那是他自己的角色，换个人，估计得问候他十八辈的祖宗。
这几波，以苏离这种堪破红尘、有大彻大悟之人，都差点儿精神分裂，差点儿彻底的被致郁了。
这换成一般人，早已经绝望绝死了。
这时候，苏离也才明白，为什么第一角色要圆满了，才能开启第二角色。
如今看来，强行开了第二角色，那第一角色的生存难度会恐怖级提升，基本是没什么活路的！
再要是加上系统那些下头词条，那真的是好绝望啊……
想着，苏离忽然严重怀疑前身苏离是不是早就绑定了系统，但是绝望得绝死了，他才来接了个烂盘。
所以，他是真正的接盘侠？
这系统，专逮着老实人欺负是吧？
我……我他妈像是个老实人？
苏离心中腹诽不已的时候。
秦蒹葭那边。
紫金色的天书书页里，忽然绽放出一道天青色的光晕。
光晕仿佛以一种虚无的方式投影到了常庆的身上。
这时候，常庆眼神格外的柔情，声音也格外的温柔：“蒹葭，愿命运不会对你太残忍，愿世界对你温柔以待。”
如果苏离此时可以窥视到这种投影，一定会看到，他脑袋上正顶着四个绿光繁茂的大字：“资深舔狗”。
当然，这四个字是意蕴，蕴含着的是真正的“深情”。
秦蒹葭自然看不到。
她能看到的只有常庆的温柔，俊俏，魅力无双。
她能感应到的，只有常庆的深情，不舍，眷恋。
秦蒹葭迷惘的双眼，忽然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泽。
那一刹那，仿佛驱散了黑暗，震碎了天渊深处的血光，惊退了暗中蛰伏的恐怖血灵。
便是之前那厄难的恐怖命运场景，此时都在这温柔的话语之中，烟消云散。
天空呈现出了天青色。
一如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秦蒹葭芳心一震，一刹那的心如鹿撞，直接撞开了她的身心。
“常庆！等我！”
秦蒹葭一举收回天书书页，将其收纳入乾坤戒指之中。
随后，她毫不犹豫的调出了常庆的头像，然后主动的发动了拟真投影连接。
“接，快接啊！我决定了，就要和你在一起！”
“这次，我是真的愿意的！”
秦蒹葭心中焦急，也很是渴望。
就仿佛，如果不立刻找到常庆，就再也找不到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