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死的。”苏星河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给你也留句话。”
“什么话？”
“我若死了，入你家祖坟。”
白重九一愣，心里又品出了几分酸涩与悲哀，低声呵斥，“别说傻话。”
苏星河很正经看着他开口，“不是傻话，是遗言。”
白重九以为刚才他是在与自己玩笑，不曾想，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出自真心实意。有些闷声闷气了，“若是如令问我，我该怎么给她说？”
“我也给她留句话。”
什么？
苏星河道，“来的比你晚，走的比你早”。
“换一个。”这话，恐怕只有苏星河一个人才觉得好笑。而在听者看来，要伤心至死了。
苏星河沉吟片刻道，“同生一家门，同入一家坟。”
白重九不住摇头，却更加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苏星河不以为意，看起来心情不错得很。他取出一件东西，“逗你呢。和你弟一样，这么容易当真。”
白重九讪讪的。这苏星河看起来高冷寡情，生人勿近的模样。私下里，怎么腹黑又闷骚？人格分裂不成？腹诽几句看到他一直在把玩一件黑色的灯，好奇道，“这是什么？”
“知返灯。”
“迷途知返？”
“迷途知返……”苏星河沉吟道，“若我死了，把这东西给归一。”
“何意？”
“不必多言，他自然能懂。”
“除此以外呢？你就没有什么要和他说的？”
苏星河抬头看他，“我好意思说给你听，你好意思转述给他吗？”
这话白重九立刻懂了，颇觉汗颜。于是再不追问。
黎明时分，两人终于乘船来到了蓬莱山。
苏星河似乎换了一个人，一身黑色长袍，窄衣束袖。平时他一直一袭白衣，舒衣广袖，缥缈出尘，堪比谪仙。
此时，这样一身黑衣，脸色沉稳，眼睛里面尽是无边无迹的黑，他能够从里面看出歇斯底里的爱与义无反顾的执着。整个人犹如出鞘的利刃，散发出一股阴冷的气息。
白重九道，“最后一次问你，当真想好了？”
苏星河看他一眼，懒得答话。
“即使真的要得到‘轮回’，也不一定非要破杀破狼剑阵。也许可以……也可以——”
“学薛之珩那样阴陆离一次？”苏星河不屑一顾，“我苏星河身为苍梧山掌门，风云榜之首，剑道大宗师之一，又是鹤唳仙尊，会像薛之珩那般宵小之徒，用那种下作手段？”
“我只是那么一说。”白重九没底气了。苏星河要的不是名声，而是心里的高洁之气与那份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的疯狂，“既然决定了，那就走吧。”
白重九给了船家一锭银子，要他在这里等候。返程以后还会重金酬谢。船家大喜过望，感恩戴德接了。
两人在山门投了拜帖。片刻后，有人前来，那人是陈成章。
听到他的行礼之声，苏星河才看他一眼。果然，他身上的戾气也很重。可是，石千润不是说过，要用自己的死换取他与朱砂的生吗？难道他死了，两个人的走火入魔，仍旧未曾解开？
这么一想，倒是心不在焉了。
好在他素来高冷，江湖中早有传言。也就没人敢出言冒犯。
白重九知道他的脾气，于是拜会一事，只得自己一力承当。苏星河就露个面，挂了名就行。他需要做的在后面，不在这些前奏上。
两人被请到了正堂。须弥谷的人对他们一路还算礼数周全。
陆离的身后，立着一个红衣女子。虽然生的娇俏可人，五官柔和。脸上却是一片冷峻，就是眼睛里面也是无尽的杀意与寒气。
白重九看得心惊肉跳。他心道，怎么须弥谷的几位都是这般鬼煞神的面孔。不似活人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陆离端着茶盏，冷冷问道，“两位贵客不远千里造访我须弥谷，所为何事？”
白重九自然不能上来就说我们是来踢馆的吧？只好假惺惺行礼道，“听闻贵派有‘轮回’一方，不知可否一观？”
陆离脸上的神色变了，将茶盏在桌面一顿，“成章，送客。”
白重九刚想说些什么。苏星河就起身，“他的来意说完了，我的却没有。”
“哦？鹤唳仙尊与白宗主不是一道的吗？”
“他为‘轮回’，我为‘杀破狼’。”
“看来是一道的。”陆离只是不动声色笑了笑，“只是白宗主比不得鹤唳仙尊这般直言不讳。”
“江湖传言，杀破狼剑阵为守护‘轮回’而设。是否这话也可以理解为，但凡想要亲眼得见‘轮回’，必须破了杀破狼剑阵？”
“此话不假。”
“那就不必在此虚与委蛇。”苏星河亮出鹤唳，抱剑行礼，“得罪了，迦蓝仙尊。”
陆离垂眼，看不透心事，他不愠不怒道，“鹤唳仙尊如此狂妄？”
“我一向如此。”
陈成章接过话来，“鹤唳仙尊，大抵您是不曾亲眼得见杀破狼剑阵的威力的吧？说句不怕得罪您的话，十个您加起来，恐怕也破不开‘杀破狼’。”
“正因不曾亲眼得见，所以才来拜会。”苏星河将身上的紫宸取下来递给白重九，看着陆离道，“私人拜会，并非门派纷争。”
陆离沉吟着，不经意间，有了自己的计较。
苏星河又道，“还是说自从石千润身死，世间再无‘杀破狼’了？”
“让鹤唳仙尊失望了。贫道年轻时，也曾修炼过杀破狼剑法。巧合的是，正好守位‘贪狼’。”
“如此甚好。那就请三位不吝赐教。”
陆离负气甩袖，领着众人率先而出。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一处地面砌着厚厚青石地砖的空旷之地。
地面上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用黑色的墨玉镶嵌而出。
三个人一来，就找到了自己守位的星辰站了。
白重九看到了，更加心惊胆战。
看着他们与苏星河低语道，“你可知何为‘杀破狼’？”
“不知。”
“‘杀破狼’是七杀、破军、贪狼三星的总称，最早被记载于《易经》之上，属于紫薇斗数。在周易命理学中，七杀、贪狼、破军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时，就会形成所谓的‘杀、破、狼’格局。这一格局表示着一种动荡和变化。换而言之，喜动不喜静。”
“看得出来弱点吗？”
“未得全貌，尚不能断。总之，你小心为上。”
苏星河气定神闲上前，冷冷道，“迦蓝仙尊，决战之前，你我该立一个君子协定。”
说完，手中鹤唳对着不远处立着的一块青石挥剑而去，刷刷几笔，剑气过处，石屑簌簌落下。
他停手以后，众人看去，上面几个酣畅淋漓的大字——生死由命，不必寻仇。下落名讳，苏星河。
陆离看了看，倒是有几分心折。本不欲多事，可苏星河这一手，江湖中已然无人能出其右，就是这份阔达也出人意料。陆离不想传出去让人耻笑，也提剑写了自己的名讳。
苏星河抱剑行礼。
对面三人也依样回礼。
然后，鹤唳挥剑前去，气势如宏，冲九霄，斩浮云。
只是这陆离剑法虽然比之苏星河，到底差些许火候，这从两人刚才的那段文绉绉的较量就能看出来。
苏星河的剑气，凌厉狠辣，在石头上写出来的字，边缘光滑，入骨三分。而陆离比苏星河较近，可那字边缘有些毛糙，就是入骨青石也比之浅了半寸。
若是两人对决，苏星河稳赢不输，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原本再加上陈成章与朱砂这两个宗师级别的剑术名家，也不足为惧。
只是，这杀破狼剑阵，世人无人亲眼得见，就是对苏星河来说，也无经验可循。一切都是茫然未知的。
白重九屏气凝神，提心吊胆看去。他从未见过苏星河的鹤唳出鞘。他在世间的地位，仰之弥高，无人能及。是以很少有亲自出手的时候。
哪怕他真的出手，也是实力悬差太大，没有可看性。只是，若说江湖中还有人能够勉强与苏星河势均力敌，那也只有陆离了。鉴于此，今日这场较量，可真是惊天动地，史无前例。
白重九本来还有几分身为亲历者的荣幸，可是看到对决中的局面，他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了，进而惊心动魄起来。
眼前的对决，已经过了三百多招。苏星河逐渐落入下风，勉为其难在应对。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这“杀破狼”不愧是剑阵，若说是各人单打独斗，到底有弱点，剑招上难免有漏洞。
可是剑阵不同，三个人虽然只有一个陆离能够与苏星河交手，另外两个完全不成气候，若说不在剑阵中，加在一起苏星河也不至于落败。只是这剑阵中似乎有什么参悟不透的奥妙。
三个人在北斗七星的方位上来回旋转穿梭，配合得天衣无缝，且能够互补不足。将剑招完全给盘活了，对敌威力猛增，比三人加起来高上十倍不止。
白重九一直以为以前是江湖传言夸大，或者刚才是陈成章口出狂言。此时，他觉得也许自己该一早把苏星河打昏，根本不该让他白白前来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