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面临春耕，继续戒严，到底容易引起民愤。再者，许多人家已经断粮，久无炊烟。有一些孤儿寡母坐在路障前嚎啕大哭，让人潸然泪下。
“你先稳住局面。五十万石大米与六十万石小麦，最晚后日就会运抵京都。你明日收购三十家转手的粮行。等东西一到，立刻就能惠济百姓。”
兰重火道，“只是经历大灾，普通人家尚且难以度日，更遑论那些寒门了。”
“按照年前的市价。”
凌云领命而去。
白归一看着给自己揉腿的进宝，和端茶倒水的福兮，“眼下疫情过去了，你们也都痊愈了，对自己的以后有什么打算？”
进宝立刻道，“奴婢反正是郡马爷的人，伺候您到死。”
福兮面露凄惨，“六根不全之人，回家也是没人收留的。”
“你们都没家了？”
其他三个点头，泫然欲泣。
进宝压低嗓音道，“在涂山王府时，福兮担心家里亲人安危，私下回了家里探视。不曾想，家里看他身体虚弱，还以为他带了疫病，连门都没开，就把他赶走了。”
“那他怎么回来的？”
“是奴婢看他过时不回，翻墙去寻了。在半路上将人背回来的。”
白归一于是恍然大悟，大概是因了他的一念之差，将疫气带了回来，感染了众人，其他三个对他心存嫌隙了。于是也不说透，只是不动声色提点，“我看福兮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念过几年书？”
“念了两年，能够认得几个字罢了。家里原本想要奴婢十年寒窗，进入仕途的。只是奴婢身体不争气，是个药罐子，不仅书读不来，就是钱也扔进去不少。于是家里才不做这个指望了。”
进宝低声解释，“他以前曾经是在御书房伺候的，因了一次咳疾复发，殿前失仪，打了板子，发配到涂山王府了。若不是此，肯定已经混成皇宫里的红人了。”
“皇宫并不是久待之地。出来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倒是。就像你的名字一样，‘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白归一看了看剩下三人道，“其实你们几个都是一样的，不是生了这场病也不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福兮若有所思，就是剩下那三个人也脸上挂不住了。前者迟疑观望道，“本来，郡马爷是奴婢的恩人，伺候您，奴婢心甘情愿的，只是御用之人，民间不得擅留——”
进宝接口，“要杀头的。”
“造反的事，我都做了，哪里差收留你们这一件。只是伺候人一事，虽说也是凭自己本事吃饭，可到底低声下气了些。”
“奴婢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只有伺候人的本事了。”进宝道，“奴婢就做郡马爷的小跟班，给您端茶倒水，揉肩捶腿。”
白归一却不同意，“还是该给你们找一个安身立命的营生，如此才有出头之日。对了，你们在宫里的月例几何？”
进宝道，“福兮的五两。奴婢们的三两。”
“李旭这么抠门么？”
兰重火突然开口，“你把福兮放兰亭吧。”
白归一不明所以，“怎么了？”
“兰亭元气大伤，肯定要重新收录弟子。”
“可是福兮年岁大了些。”白归一说完才意识到该过问一下福兮的意思，“那福兮你的意思呢？”
“其实……郡马爷，奴婢前几日给兰二公子提过此事的。”福兮有些不安，拜了拜才回话，“能够修习医术，治病救人，原来也是奴婢的夙愿。经此疫病一事，这个念头更是在心里生根发芽了。所以还请您恕罪。”
“这有什么？你想留下来，兰二公子又愿意收，我自然是乐于成全的。”
兰重火道，“我看福兮既能识文断字，而且，也有一定的医理和药学的基础。虽说入门太晚，可只要肯下功夫，也不是不能后来者居上的。”
“奴婢就是久病成医罢了。”福兮再次行礼，“能够被杏林翘楚的兰亭收留，奴婢受宠若惊。”
“那成。福兮就交给你了。”白归一看着进宝道，“剩下的你们几个还是跟着我学习做生意吧。”
又一个人，似乎是叫小满的开口，“奴婢们怕学不好。”
“名师出高徒，我只要教，烂泥都能糊上墙。再说你们都是宫里调教过的，眼明心亮，聪明伶俐，又手脚勤快，肯定能出人头地。只是你们的称呼该改口了。内侍的衣服，也不能再穿。”
“小的们没衣服可穿。”进宝可怜兮兮道。
“一群可怜的孩子。”白归一摸了摸他的脸颊，“先穿我的吧。我看你们与我身量差不多。等回头找了裁缝，给你们做新的，一人多做几身。”
想了想，又道，“看你们的名字，招财、进宝、小满、斗金，多吉祥喜庆。好像天生就该学做生意一样。”
小满道，“小的其实叫满仓。又是小满那一日出生的，于是小名就叫了小满。”
“原来还有这缘故。”白归一有些倦了，“今日先回去睡吧。明日，小满你们三个，先去伺候楼下那位姑——嗯，夫人。她身怀有孕，又大病初愈，你们不可轻慢。”
白归一说的是宫羽。她在兰重楼醒来后不久也醒了，只是性子冷，喜清净，平日里不大出来走动。
可到底身怀六甲，又是苏星河送来的人，白归一也不敢怠慢。这才人尽其用了。
次日黄昏，王莽子终于带着五十万石大米与六十万石小麦抵达京师。
一夜之间，上千号人通宵达旦，终于把粮食归进了粮行的库房。黎明之时，赶上了开门迎客。
白归一在四处巡查。以便发现新的情况。倒是也真的给他遇上了。无数百姓来疯抢，也幸好有凌云的人和王莽子的人这才镇得住场面，没有发生骚乱与暴动。
只是走在大街上，饿莩遍地，满目疮痍。有老弱病残在沿街乞讨。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回了涂山王府，白归一就着手施粥赈灾一事。
不过只救济老弱妇孺，年轻的青壮力不在此列。而且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前来取粥之人必须出示官籍为凭，且登记编号。
李甘棠仍然忧心如焚，她站在台阶上，看着蜿蜒几百米的长队。
“施粥到底不是长久之计。眼下大灾初愈，百废待兴。太多的青壮劳力失了谋生的活计，到底是一股不安分的力量。眼下，镇压得紧，还凸显不出来。可等封城的禁制一取消，还不闹腾起来？”
“你可知我为何将青壮男丁排除在外？”
“为何？”
“招兵买马，此时正是良机。”
“你仔细道来。”
“一来，就像你刚才所言，这股不安分的力量早晚会闹腾起来，不如正好收归己用。征了兵，让他们吃饷银。
“这二来，与北狄一战已经迫在眉睫。与李旭一战，更是避无可避。我们一早就要有征兵练兵的打算。否则，临阵磨枪，到底胜算太低。”
“可还有三？”
“自然是有的。”白归一侃侃而谈，“眼下正是春耕，虽然晚了半个月。可到底尾巴也要抓住，否则青黄不接，瘟疫过后又该闹几个月饥荒了。
“这些青壮劳力原本一部分人也该去春耕农忙。征兵以后，按照亦战亦耕、兵农合一的做法执行屯田制。”
“你如何想到这个法子的？”
“前两天，听户部和兵部的几个官吏提起的。如今，荒芜的无主农田肯定不少，将它们收归王府所有，然后将招募到的流民军队整合划一。
“由王府提供土地、种子、耕牛和农具，给他们开垦耕种，获得的收成由王府和出力者按四六比例分成。这样一来，我们也不必花太多的军费去供养士兵。而且，也有军粮了。”
“挺高明呀。”李甘棠赞不绝口，“这下，好几个麻烦一并解决了。你可以啊，生意玩的转，国家大事也不含糊。”
“其实都是共通的。都是花最少的钱做最多的的事罢了。等过了农忙，就让王莽子和黎刚他们开始练兵。希望北狄不会这么快开战，能给我们喘息的时间。”
“别这么乐观了。”李甘棠却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不出意外，两个月后就见分晓了。”
白归一道，“你再给我支一些银子。”
“要多少？”
“杨万兴的三万兵马该回去驻守宁夏卫，听说那里已经两个月没发饷银了，士兵们也有几分怨言。这次奔袭百里，前来守城，我们也该犒赏三军。否则，也太让人寒心了。”
“你准备多少？”
“你觉得呢？”
“军中饷银，普通士兵是一个月十两。”
“前后不到两个月，就按照两个月的份例。”
“一下子就是六十万两。”
“还有招募的医士，酬劳一共是四万两。也该兑现了。”
“又是好几万两。”李甘棠头大，“没钱了啊。”
“还有——”
“还有？还有什么？”
“兰亭这次功劳最大，又是出力，又是赠医施药。那些药不是人家钱买的啊？”
“多少？”
“三万两。”
“行。一下子就是六十七万两。我好不容易靠着仙露赚了五十万两银子，这一转眼，不仅全要搭里头，自己还得把私房钱贴进去一些。”
白归一不答，突然贼兮兮一笑，“有没有兴趣做一次强盗，去劫富济贫？”
“怎么做？”
“明日深夜，咱们去一次高唐宫可好？”
“你准备把皇宫洗劫一空？”
“怎么样？去不去？”
“去。”李甘棠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啊。那里眼下已经是人去楼空，肯定有不少东西仓促间没办法带走。我们把它们变卖了，也能东拼西凑出来几十万两银子。”
李甘棠拍了拍白归一，“白大老板真是生财有道。”
“那是。李旭的东西，我时刻都惦记着呢。”
“哎，他若是知道了，是不是要气疯了？”
“他肯定要诛你九族。”
“才不会。他本人也在我的九族之列。”李甘棠不以为意，“族谱上都写着呢。”
“你们皇室真是没剩几个人了吗？”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皇室里的人差不多都死绝了。估计是作恶太多，上天都看不下去了。除了李旭，剩下一个李郁，然后就是我父王，算是三服里的子嗣。其他的都在五服之外。”李甘棠突然来了兴致，“我让人把族谱拿来，你仔细看看。”
白归一也无所事事，于是和李甘棠研究起了皇室的族谱。他翻看几页有些奇怪，“你手里怎么有族谱？皇室的族谱不应该都是在太庙吗？”
“这份是以前的，太老太破，原本重新修订一本后准备销毁的，我父王觉得可惜，就私藏了。”
白归一又翻了翻，随口道，“你家的族谱和我家的很像哎。”
“不可能。”
“真的。就是制式和用纸都一模一样。”白归一看她不信也较真了，从万象里取出来黎氏的家谱，“你看看就知道了，我可没胡言乱语。”
刚说到这里凌云来请示了。白归一于是放下东西，跟着去了。
李甘棠翻着黎氏族谱，越翻越愕然，越翻越心惊。最后拿了两本族谱，抱着孩子，坐了马车朝着碧海云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