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伦一说，两个人都变得尴尬。
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自己说一说，过过嘴瘾也就罢了。真是被外人说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白归一耳根红了，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嗯，明伦，天色已晚，你回去睡吧。早睡早起……早睡早起，身体好。”
“你们俩到底有什么事要回避着我？”
“越来越能胡扯了。”白归一更加郁闷，“你不回去睡，还准备留在这里看着别人睡？”
“不。我也不走了。”
兰重火立刻像是被人入侵领地的狼王，充满了敌意，“这么小的床，两个人已经捉襟见肘了，你留下来干吗？”
“担心你俩狼狈为奸，我要替小叔父盯梢。”苏明伦说完自己先走到床边宽衣解带了。
本来没有什么，不过是玩笑。这下经他这么一说，好像再要他走，就真的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一样，只好任由他胡闹下去。
白归一闷闷不乐，瞪了兰重火一眼，“都怨你。”
兰重火冷冷哼了一声。
于是宽衣去睡。
三人并排躺在一处，白归一被两个人挤在中间，翻身都难，他仰望着床顶，一脸无奈，“左拥右抱，我可真是艳福不浅。”
兰重火道，“哎，你身上为什么这么热？春天才是发情期，眼下都冬天了。”
白归一抬腿踢他，兰重火伸腿夹住了他的脚。他被他的腿冰的一激灵，“你的腿是冰块做的吗？这么冷。”
“来的正好，你给我暖暖。”
苏明伦也道，“真的。你为何身上毫无凉气？”
“年轻人气血方刚，哪里是你们这两个老人家可比的？”
不曾想这话却惹了众怒。兰重火在他腰窝捏了一下。
白归一叫了起来，昏昏欲睡的头脑立刻清醒，改口道，“上一世自从如令那一次给我吃了鹿茸当归以后，我体质就这么怪。”
苏明伦不解，“上一世的事儿，这一生也作数吗？”
“谁知道。”
兰重火却抓住了另一个话题，“哎，你为什么要吃鹿茸？那方面不行吗？”
“滚蛋，老子好着呢。”
兰重火与苏明伦隔着白归一咬耳朵，“咱俩要不撤吧，我担心这家伙把我们当成星河，动手动脚的。”
白归一立刻毫不客气道，“老处·男。”
兰重火也不甘示弱回敬，“残花败柳。”
“你信不信我让你也成一个残花败柳？”
苏明伦看他俩斗嘴，咬唇直笑。听到这里立刻补刀，“那我立刻给两位腾地方。”
白归一更加气得不行。
兰重火却突然不答话了，似乎有了心事。
冬日的漫漫长夜，有了这么一遭插科打诨，不再显得那般苦寒，多了几道盎然的生机。
这人活一世，最重要的不是长乐未央，而是苦中作乐。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安，海晏河清宫。
明卓事无巨细来给苏星河回禀宫内的事宜。苏星河一动不动，看起来是一副认真的模样，明卓却知道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例行公事以后，他终于问，“你准备以后都这个样子了？”
苏星河默不作声。
明卓看他半死不活的状态十分无奈，苦口婆心道，“令尊说过国师有他的弱点，就是本体不能见阳光。经此一事他至少要半年才能休养生息回来。趁着这段时间，我们必须找到他的最终意图，还有对他的克制之法——我说，你能不能别这样！”
苏星河抬眼看他，“那你想我怎样？我连自己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还能对什么事上心？”
明卓一促，不答话。
“你现在最该做的，是拿着君临往这里刺一剑。”苏星河说着伸手戳了戳自己胸口，“那天我差点把你丢到火里烧成灰，你没忘吧？”
明卓闷声闷气道，“记忆犹新。”
“离我远一些吧。”苏星河看了看自己的手，将上面的螭龙指环取下来递过去，“宫主之位也给你了。从今往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和人别来打扰我了。”
明卓不接，看着他有些痛心疾首，“你这样的状态真的不行。令尊说过，国师的目的我们还没有弄明白——”
“他都要灭世了，还不够吗？”
“肯定不止。”
“那他还要干什么？焚天？覆地？”苏星河冷笑，“怪不得军队不在乎，皇位不在乎，原来是玩儿这么大一票。”
“无极宫里有一个卷宗，我们必须要找到。”
“你搜过了？”
“是，一无所获。肯定是他带走了。”
“无所谓了。我什么都不想管了，真的。”苏星河兴致缺缺，“就想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混一天，赚一天。”
明卓看他这般，觉得自己再提起什么，也太过不近人情了，于是起身欲走，正好看到展开的“尺素”上浮现出来字迹。
这张“尺素”，苏星河将他摊开放在窗下的桌子上，上面压了纸镇。
他每天就坐在床上，看着它发呆。
他一直希望上面有什么回音，可是自从那人一走，两个月以来毫无音讯。
他果真是长大了。一个人长大的标志就是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欲望。
人之欲，猛于虎。
要么，有能力将它喂饱。
要么，有手段将它驯服。
以前的他，哪里曾这般毅然决然，这般从容淡定？
再看现在的他，可真让人刮目相看。可敬可畏，却是失了可亲可爱。
明卓拿过“尺素”看了看，“他来信了。”
苏星河抬头，有些茫然。
明卓也看他，“你要看吗？”
“他……上面说了什么？”
“公事。”
心中的欢喜层层褪却，“何事？”
明卓三言两语把那一回事说了。
苏星河听了，再心有芥蒂，也有了几分起死回生之相。
眼下，自己对他还有用处，好歹还能有来往的借口。真是不当海晏河清宫的宫主，想必他也无事可扰了吧？
再者说，他毕竟是前去打仗，真是我方谍网细作不作为，吃亏的不仅是高唐，更加也对他不利。
于是，好歹有了勉为其难的理由，不再碌碌无为了。刚褪下的螭龙指环，重新戴了回去。
苏星河沉吟片刻，“你派黄易去西北，要宫平全力配合。”
“说起来宫平，我有句话要说。这宫平狼子野心，又出身北狄，与崔浩有国仇家恨。他现在是坐山观虎斗，想让我们高唐替自己出面收拾崔浩。
“他自己好看准时机，坐收渔翁之利。我们不该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要时刻提防他的反水，且安排好后招前去应对。”
“你以前是第二宫的宫正，最擅长谍报一事，又对整个第二宫经营多年，肯定是宫平比不了的。明日你亲自去一趟北狄，在他的手下寻一个能担大任的心腹，构建秘密的双向线报。但凡宫平传回来的消息若与我们的人送过来的有出入，立刻回禀——对了，宫商呢？”
“自从国师倒台以后，他也下落不明了。”
“眼下宫里的人手也捉襟见肘，先不理会他了。倾尽全力先办好刚才所议的两件事。”
明卓领命而去。
半个月以后，粮草一事有了眉目。
苏明伦把海晏河清宫送来的密信递给了两人。
白归一与兰重火看了以后，久久无话。
苏明伦道，“和我们猜的不错，的确有人铤而走险，发国难财。
“敦煌那里出了纰漏。为首之人的身份可查出来了？”
“时间紧迫，只查出来那人的姓名与籍贯。”苏明伦在卷宗中找了找，然后递了过去。
“谷早原……”
这个名字，苏明伦和兰重火是陌生的，白归一却是熟稔的。这个人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枣子。在上一世，他流落敦煌的市井时，在鱼肠子巷住了五年。
在那里，他与这个人做了五年的街坊邻居。
后来他也回去过，不过没有见过他人，只是去他家中坐了片刻，然后给他的双亲放了三十两银子。
白归一仔细回想那些很久远的童年记忆，少时的谷早原老实巴交的，且木讷寡言，并没有任何花花肠子，若说他无奸不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更别提钻研这种投机倒把、通敌卖国之事。
他既没有这个头脑，也没有这个胆量啊。
苏明伦从白归一的脸上看出了端倪，“怎么，认识？”
“没有。”白归一问，“海晏河清宫的人可曾打草惊蛇？”
“不曾。只暗地里做了调查。就是那个渎职的县丞也并未问罪，表面一切如常。”苏明伦顿了顿，才道，“眼下非常时期，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虽然不可耽搁，但也不能操之过急。要好好筹谋一番。”
“倒也是这话。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肯定屡禁不止。这次处置了一个人，保不齐下回换一个地方，换一个人，照做不误。”
兰重火有些不明白，“那这种国之蛀虫就放任不管了？还是该敲山震虎。”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白归一说着，一个妙计浮上心头。
“你想怎么办？”
白归一不答，反问苏明伦，“下一次行动你可知是定在了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