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海晏河清宫的人，还真以为那里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你们狄人建国不久，老汗王一共三个儿子。一个崔铭，死在了战场。一个崔浩，继承了汗位。剩下一个崔哲，十多年前下落不明。”
“继续说——”
“我可听说他是在夺位之战中败北，家破人亡，落荒而逃。在流亡中原之时碰到了堂兄崔明冲，两人一拍即合，准备共谋大业，将崔浩拉下汗位。所以崔明充假意朝崔浩投诚，换取了他的信任，实际上他与你是才一道的。”
“然后呢？”
“所以最想杀死崔浩的人当然是你。可是因为崔浩在狄国获得万民拥戴，又有宫商这个大宗师护卫，这性命自然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再说你真是下手了，又如何善后呢？要知道金帐下的那一群武士也是很难对付的。”
“所以你来结盟？”
“当然。”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接受？”
“高唐的境况你知道，狄国的情势我也心知肚明。说我们兵尽粮绝，你们又好过几分？粮草都需要从我们高唐私运，眼下崔浩都压不住的事，你又有几分魄力能够稳住大局？”
宫平沉吟片刻，“结盟的条件不妨说来听听。”
“第一，终结战争，狄国上表请降。”
宫平立刻拍案而起，“不可能！”
“别着急，我的条件还没说完。”苏星河仍旧不急不躁，“第二条，狄国做为高唐的附属国，自请为臣，除国号、去王位，且每年纳五百万岁币。第三条，退出去年以来侵占的所有土地。第四条，交换俘虏。第五条，签订三十年的和平条款。第六条，互市贸易。”
“没了？”宫平听了只想笑，笑苏星河的自以为是，和狮子大开口。
苏星河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要求十分无理，且过分，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具体细节会有专人来与你仔细商讨。大致就这几条。”
“一条都不行。”
“话别说这么绝，总该给自己留下反悔的余地。而且为表诚意，五日后我们会释放战俘。”
“你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吗？”
“哦？”
“你先把崔浩杀了。这样一来如何有筹码与我讨价还价？”
“放心，我的筹码你只看到了冰山一角。”苏星河起身，“一个月后我们再会。不过到那个时候我的条件会翻倍的。”
苏星河把话撂下，干脆利落走了。
宫平在他身后破口大骂，“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
在路上，苏星河问明卓，“来以前我要你办的事，可都打点好了？”
“你要我找的感染时疫的人我已经找到了几个，一路秘密送来了肃州卫。”
“很好，此事经手的人越少越好。将他们与狄国的战俘关够五天，然后释放他们回高昌。”
明卓已经明白了苏星河的意思。这一招真是杀人不见血。
高唐已经受过了一次灾难，那是天意如此。而狄国也将有一次灾难，却是人为。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苏星河。
高唐的时疫一事全亏有了龙鳞庇佑，才能转危为安。可这狄国真是沾染了时疫，几十万百姓除了等死可就再也没有活路了。
明卓的心中冷汗直冒。有一瞬间，他对苏星河产生了畏惧之感。
苏星河感应到了他的态度，低头问他，“怎么，怕我了？”
“有些。”
“不必这般妇人之仁。你要知道死的不是敌人，就是我们自己。这是他们为轻易发动战争而付出的代价。”
苏星河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冷酷。
明卓也道，“不让他们吃足了鲜血的教训，总是贼心不死，惦记着我们高唐。这三十年来，每一次边境不稳都是他们侵扰在先。”
“好好的仗不打，非要玩儿阴的，那么我只好奉陪到底。看到最后是谁玩不起。”
明卓于是知道，不是狄国逼人太甚，而是崔浩那一战触碰到了苏星河的底线。
那就是白归一。
他所做的一切，一半自然是为了高唐，更多的，不过是为了复仇。
***
兰重火每日也前来问安，在第十三天的时候，他给白归一换药，然后就坐在床边游弋些自己的心绪，顺便拿起毛巾，给他擦拭脸颊。
他这才发现他的脸无比苍白，又清减。下巴颏尖尖的，发也凌乱，有的没的让人心疼。
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这苏星河自从那日去找了李甘棠就再无音讯，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眼下都离开五六天了，人影儿都没见着。心中就没由来有几分火气。
这边兰重火还在心不在焉，那边听到了低沉的咳嗽声。
然后手心痒痒的，白归一的眼睛睁开了。那是他的睫毛在动。
兰重火立刻心中一喜，俯身看他，大大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白归一动了动，身体沉重，像是压了千钧重负，让他移动不了半分。
兰重火喜极而泣，手足无措，“你身上疼吗？饿不饿？渴不渴？”
白归一摇头。
兰重火担心他的身体有什么后遗症，于是详细为他检查了一遍，然后将人慢慢扶起，靠在了床上。
白归一四处看了看，脸色蓦地有几分黯然，措辞了片刻还是问，“苏澜呢？我好像听到他来了——”
“他——”
“他没来吗？”
“来了，又走了。”兰重火迟疑片刻，又加了一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说是去找李甘棠，没想到一去不回。”
白归一移开了头，缓和片刻又问，“最近几天，都是你在吗？”
“行啦。刚醒别说这么多话了。我陪着你还不好吗？”兰重火端来一碗清淡的当归乌鸡汤，自己先尝了尝，“先喝点儿汤吧。眼下别想那么多，还是先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
白归一于是不再问了。
在他醒后的第四天晚上，苏星河回来了。他一回到大营就问，“他醒了吗？”
明卓问了问身后的军医，然后回话，“醒了。听说情况挺好，看起来没有什么后遗症。只是这一遭元气大伤，也许要将养四五个月的。”
苏星河坐下，稍微缓和一下，就准备去看白归一。眼神游移，无意中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一只紫金筒。
这种圆筒他见过无数。有木雕的，有青铜的，有白银的，有黄金的，只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紫金的。
而一看到这东西，他的脸色立刻变了。
因为，他下意识中立刻把这东西背后的人给想起来了。
那就是国师。
在天字第一门里有九个金筒，封印了九段秘闻。
而这一个是紫金的，规格一看就比天字第一门的要高，可是，这里面是什么？
又能是什么？
苏星河不敢去想，更加害怕去看。
这东西出现的太过突然，且诡异。他完全不想再去碰有关国师的一切，可是他又不能不看这东西。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鼓足全部勇气，拿起了那只紫金筒。
筒上面没有钥匙孔，苏星河用不着那枚宫主的钥匙也能打开。
可是在他打开之前，他看到了紫金筒上面雕刻的铭文。
上面只有两个字。
“封神。”
苏星河颤抖着手指还是打开了紫金筒，展开了纸卷。
然后，他与白归一之间的一切，就全部更改了……
白归一来的时候，苏星河刚回来不久，也刚看完那张封神的卷宗。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正无所适从间，他来了。
一身白衣，无比单薄。脸颊苍白，没有半分血色，下巴尖的厉害，似乎要把人的心给戳破。
人走进来的时候是飘忽不定的，不管是脚步还是眼神。一双眼睛有些死板，且空洞，加上脸色，更显得幽深，像是白纸上戳破了两个窟窿。
兰重火是不让他来的，可是他太过固执，不论如何都要来。任何人都阻拦不住，只好将他送到门口。
明卓看到他来，见过礼也走了。一出来就看到兰重火没走，他原本是担忧白归一的身体情况，可是也挂念两人的情感走势，也就有了听墙角的准备。
明卓刚想说什么，就被人捂住了嘴，一回头看到李甘棠也来了，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于是三个人心照不宣。
苏星河看到白归一走过来，像是看到一个纸人飘了过来，他立刻起身迎上去，神色担忧问，“你——醒了？”
“嗯……”
“怎么这么急着下床，该多修养几天的。”
“你不去看我，那么只能我来看你。”白归一顿了顿，又道，“也让你看一看我。”
苏星河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是一想到刚才看过的“封神”，他就畏缩不前了。
白归一有几分失望。他等了好久苏星河没有说，那么只能他来说了。于是他开口了，“你既然没有话要说，还是我来说吧。”
“也好。”苏星河正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白归一来问，他自然求之不得。只是他的答案又是他想说的那个吗？
他知道，更大的可能就是他不得不言不由衷。
“你以前说想要解释，是我那个时候不愿意听……今时今日，又死了一次，执念也淡了，我在想有些事情还是该问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