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非一边擀饺子皮，一边认真地和沈清姿讨论：“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师尊来到仙界五万年，他的家乡早已不知轮回了多少个沧海桑田。如今去，物是人非，或许那个地方早已不产莲藕。”
沈清姿突然沉默。
她想到了她出生的大宋国，当初她求折光神君，带她去凡间看亲人的转世时，已是大宋国三千多年后。
她来到仙界已有三百多年，大宋国所在的地方，应也早已面目全非了吧，或许已经不适合人族居住了。
国度尚且如此，她的亲人们，更是早已湮灭成了历史尘埃。
抛去这一刻的难过，沈清姿疑惑地问道：“折光神君，二师兄，我在折梨仙子的梨花宫藏书阁里，读到一册书卷，书卷上提到，很久之前，人、妖、冥三界，和仙、魔、荒三界，时间流速是一样的，并没有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的说法。为何规则突然改变得如此厉害？”
忘非颔首：“你所言，我也在有些书卷中读到过，问过师尊，师尊说，上三界和下三界的时间流分开，他查阅过许多资料，能确定是从十万年前开始改变的，但不确定是什么原因。”
两人都看向折光神君，沈清姿问：“折光神君，你知道这方面的资料吗？”
折光神君正在出神，反复体会那一瞬间的温软触碰，对上沈清姿满是求知欲的眼神，眸光微微一闪，回了神，稍稍一回想她的问题，沉吟道：
“这个问题很复杂，涉及太多。我曾经跟你说过，轮回是一场骗局。
世上本无轮回，准确地说，世上本无六道轮回。六界和天外天的时间原本一致，十万年前，魔族的星野道君，和龙族的九湘道君同时证道，不久之后，时光长河起了变动，分成了两条支流，下三界的支流奔腾极快，上三界的支流还是原本的速度。
而每个世界的天地能量是不断消耗的，这就造成一个灾难，下三界有极大的可能因时间跑得太快，早早进入末世，导致崩溃，而下三界崩溃，自然也会影响到时光长河，继而影响到上三界和天外天。
这个影响是好的，还是坏的，很难说，道主也无法预测。
六界内，天地蕴养灵性种族和物质，最耗费能量，为了缓解下三界的崩溃速度，天外天的道君们合力打造六道轮回，让灵性种族进入轮回，为天地蕴养灵性种族减轻负担。”
人界、妖界、冥界会崩溃！沈清姿和忘非都是第一回听说这个消息，两人吃惊地望着折光神君。
沈清姿是人族，自然不想看着自己出生的世界崩溃，忙问道：“折光神君，能有办法解决吗？我和师父来自人界，二师兄来自冥界，三师姐勉强能说来自妖界，若是下三界崩溃，我们岂不是没有家乡了？”
折光神君遗憾地摇摇头：“若有，道君们早就出手了，他们连时光长河为何会分成两道支流都不清楚。
你道为何道君们异常关注你师父，你师父跟忘情谷主抢弟子，忘情谷主也好脾气地宽容了？就因羲衍君主修时光道，他可以进入时光长河，或许他能找到办法。他……”
说到这儿，他猛地意识到什么，话顿住了。
他想说的是，羲衍神君殉道的那日，太阿仙宫中丧钟敲响之时，无数道君暗中关注，隐匿于虚空之中，只是众仙感应不到他们。
那时，道君们必是将六界探查过一遍又一遍，他们久久未曾离去，恰恰说明，羲衍神君是真的殉道归虚了。
他连一缕残念都不曾留下，根本没有复活的可能。
就连他身为道主之子，想来仙界拜师羲衍，道主知道后，也毫不犹豫放他来到仙界。
可惜，他轰轰烈烈下来，羲衍君与他却并无师徒缘分。
忘非生怕沈清姿听出端倪，沉声问道：“折光神君，您方才说，星野道君和九湘道君证道之后，时光长河才发生变故，那这场变故，是否与他们有关？”
折光神君思索片刻，摇头：“我也不清楚，或许有，或许没有，时间发生得太巧合了点。据天外天统计，六界中，每十万年会有一位道君证道成功，十万年前，星野道君和九湘道君几乎同时证道，或许与他们有关。
但对时光长河来说，两位道君同时证道，只能算是个小小的插曲，顶多在这个时代翻起一朵小小的浪花，怎么值得引起它发生巨大变故呢？”
忘非心中疑虑消退些许。
他知道天外天有许多道君，有些道君因存活得太久远，六界中早已没了他们留下的痕迹。
道君与天地同寿，与天道规则同在。
不过多了一位道君证道罢了，如何能引起时光长河发生变故？
沈清姿心思翻涌，决定十二花神宫的藏书阁，她要好好去看看，补充这些方面的资料，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从师父创立太阿仙宫便可看出，师父是个十分有责任感的人，一人独自扛起人、妖、冥三族的尊严。
挽救下三界的崩溃，也必是师父的心愿之一、目标之一。
她的实力还是太低微了，成仙的岁月也太短暂，难以给予师父助力，还得依附师父的庇佑。
她要更努力些。
折光神君又聊了些其他的。
比如灵魂进入六道轮回，是不可能永远存在的，总有一天灵魂会承载不住轮回，走向崩溃、消亡，所以天地还是会耗费能量孕育灵魂。
从下三界的时间速度来看，天地耗费能量的过程并不快。
但从上三界的时间速度来看，下三界的天地是超负荷运转，每一日都在奔向灭世的路上。
忘非怔住。
他看过师尊殒落后，太阿仙宫和上鸣玉泉剑讨伐梅姬闻霆的留影石。
上鸣玉泉剑斩中闻霆太子时，出现了师尊的虚影，闻霆问虚影，在时光长河看到了什么。
虚影回答：“灭世劫光。”
难道，师尊看到的是下三界的灭世劫光？
他下意识看向折光神君。
折光神君与他对视，读懂了他的眼神，轻轻摇头。
他也不知道羲衍君到底看到了什么。
或许，是六界的毁灭呢？
但那必定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或许到他寿命的尽头，他也看不到灭世那天的到来。
沈清姿心中忽然难受：“二师兄，这些消息我从前从未听说过，也不曾在仙界任何书卷中看到过记载，神仙们也不曾讨论，他们是不知道，还是，不关心？”
折光神君和忘非都沉默了。
大道无情，神仙也无情。
他们无法力挽狂澜，下三界毁灭不毁灭，也与他们无关，自然不会去关心下三界的未来。
而下界飞升上来的神仙，多数是不知道这些的。
他们多与羲衍神君一般，是在变故发生之后飞升上来的。
而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下三界在无数岁月中，磨灭了世界本来的模样，他们飞升上来之前，下三界关于这些的历史，早已湮灭在时光中了。
沈清姿明白了他们沉默的含义。
她一个小小的真仙，还是不想这些了，自有师父去操心。
她不由得叹气道：“唉，师父任重而道远啊！”
这一句说罢，她发现折光神君和二师兄越发沉默了。
馅料搅拌好，她坐下来教他们包饺子。
为了不影响这顿饺子的食欲，她刻意转开话题问：“二师兄，三师姐呢？往日，我来彼岸宫，她常来探望我，怎地这回五年了，她一回也没来？”
忘非的心犹如被戳了一下，钝痛而麻木，浅浅笑答：“你还不知道她吗？修仙太无聊，不如睡懒觉，得知你闭关，她便也闭关结茧睡觉去了。
其间，也来过彼岸宫几回，但你都在闭关，她不方便打扰，又回去睡觉去了。
她还说，总是与你碰不上，十分郁闷，干脆闭关一百年，一百年后，你必是已经出关。”
“这还真是三师姐能说出来的话！”沈清姿嗔了他一眼，“二师兄，你可要督促三师姐修炼啊，那鹿灵师姐放过狠话，三师姐揍过她多少次，将来鹿灵师姐都要揍回去的。”
忘非抬眸，遇上她弯弯的眉眼，深吸一口气：“好。”
他派出去寻找瑥瑶的弟子，找了五年，翻遍六界，也没寻到她的踪迹。
他最了解瑥瑶的性子。
瑥瑶是《山河岁月图》孕育的生灵，而《山河岁月图》是师尊早年画的图，经过无尽岁月洗礼，加持时光空间法术，慢慢成了一副空间图。
在瑥瑶心目中，师尊就是她的造物主，也是她最敬爱的唯一亲人。
师尊的死，成了瑥瑶心中解不开的愧疚和心魔。
她必是恨自己从前没有好好修炼，以至于着了盗仙的道儿，导致师尊殒落。
此刻，她应藏在某个地方，拼命修炼，图谋杀盗仙，为师尊报仇。
忘非很担心她，却没有办法，因为哪里都找不到她。
折光神君包了几个饺子。
他嫌丑，这个瘦了，那个胖了，这个歪了，那个开口了，包一个消灭一个。
沈清姿心疼浪费的食材，那可是师父亲手种的莲藕萝卜啊！
她忍不住出声：“折光神君，我来包饺子，你休息一会儿。”
折光神君严肃道：“我不累。”
“可是，你这般包一个，毁一个，太糟蹋食物了。你有没有听过人间一首非常着名的诗？我背给你听：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他们吃的饺子，都是师父辛苦种的。
折光神君瞬间明了她的内涵，淡淡道：“知道了。”
他没有放弃学包饺子，自认为他掌握了那么多大道，小小一个包饺子，岂能难倒他？
可他真没有厨艺天赋，包的饺子不止没有变得好看，反而越来越丑。
每当沈清姿回身去拿别的东西时，他便悄无声息消灭几个最丑的。
他头一回尝到了沮丧的滋味，同样是手，为何沈清姿的手就那么巧，一个个漂亮的饺子在她手下诞生？——他自动忽略了一旁同样包得很熟练的忘非。
沈清姿很快便发现了消失的饺子，十分无奈，又感觉好笑。
折光神君还真是一生要强。
她耐心地教他放多少馅料，怎么捏合饺子皮。
但折光神君按照她说的来，包出来的饺子就是，丑。
沈清姿见他拧着眉头跟自己较劲，急得额上都冒细汗了，好气又好笑。
她加快包饺子的速度。
她多包几个，他就少糟蹋几个。
折光神君扫了一眼，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索性停手，不再献丑，盯着她一双巧手忙碌而有条不紊地翻飞。
盯了许久，他垂下眼帘，遮住眼底一丝暗色。
他竟觉得，她的双手飞舞时，比天帝和魔尊收藏的最妩媚的宫娥跳舞还要好看。
她擅长包饺子，他可以擅长炼丹，以后多给她炼些仙丹吃。
想到这儿，他一个法术弄干净双手，眉间重扬自信：“你以后祈祷的时候，可以做些饺子供给我。”
沈清姿手一抖，馅料掉在桌子上。
凡间规矩，给神仙上供，一般都是上香，有条件再供些五谷、水果、馒头。
供饺子，她也见过，都是供给先人的。
“这……折光神君，我供你饺子的话，你能吃到吗？”
折光神君想了想：“你若是足够虔诚，我能尝到味道。”
沈清姿想不到理由拒绝，也不敢说什么凡间见闻，硬着头皮道：“好，我以后试试。”
反正他不忌讳，她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师父说过，要对折光神君好，难得折光神君提出要求，她怎么能不满足他？
折光神君唇畔浅笑，手中出现一只玉瓶：“礼尚往来，这是你做饺子的报酬，吃下它。”
沈清姿擦干净双手，接过来瞧了瞧，闻了闻：“这是什么仙丹？我从前不曾见过。”
“对你修行有好处的，吃了吧。”
“现在吗？”
“就现在。”
沈清姿没有犹豫，当即吃了仙丹。
折光神君唇畔笑意加深，她当真对自己没有一丝怀疑，全心全意信赖他。
仙丹化作狂暴的能量散开，冲向经脉和四肢百骸。
沈清姿有些痛苦，但她从修行以来，每一步都在痛苦中度过，这种痛苦尚且在她忍受范围之内。
她双手握成拳头，腰微微下弯，像是支撑不住了。
忘非立即起身：“小师妹！”
他方话落，折光神君已一个闪身来到沈清姿的身边，扶住她的一只手臂，给予她支撑的力量。
三人没有看到，十二花神扇外面，彼岸宫上方，劫云凝聚又消散。
看到这一幕的神仙，纷纷猜测彼岸宫中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