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岑的神魂撞进一片虚无中。
他下意识想要碾碎这片识海，却发现自己在进入的一瞬间就动弹不得，有一抹视线于高空中落在他身上。
他颤抖起来，对自己说：不要看，不能看。
不要看，不能看！！
却控制不住仰起了头，对上一双眼睛。
火焰中鎏金色的瞳孔漠然看着他。
宫岑却感觉神魂好像被一只大手碾压，揉成碎屑，又磨成齑粉。
那种剥离神魂般的痛苦让他尖叫，抱着头反复敲打，整个人在水面中翻滚，浑身狼狈，神情疯癫。
叶微尘后退几步，望着对方微微皱眉。
他刚刚确实意识到对方的神魂攻击，但当那股力量撞到面前时，才发现是意料之外的……弱小？
便放任对方进入一瞬识海，有意试探自己现在的神魂强度。
可没想到的是，仅是一瞬，宫岑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好似疯了一般。
“赢……赢了？”
“化神战合体？赢了？？”
“这怎么可能!”
\\\"领域？真的是领域？！明烛道君以化神圆满凝出领域？这可是炼虚后期才能做到的事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议论之声，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场本该结局注定的对战，居然几经反转，最终出乎所有人意料。
宫宇远远望着，呆呆跪倒在地面上，他心想：
完了。
全完了！
问剑峰的十二剑侍从灵舟中走出，一步步向神志不清的宫岑靠近。
宫家后山突然传出一个冷漠的女声：
“白玉京峰主，能否看在老身的面上，饶他一命。”
叶微尘感受到大乘期的气息，他挥退剑侍，指尖扶上苍梧，神情带着几分警惕：
“前辈与宫家是何关系？”
那女声淡淡道：“不过与其先祖欠着一份因果，老身曾立下誓约护她族人千年。”
她说完，话锋一转：“你是何人弟子？”
叶微尘：“家师玉璇子。”
女声静了片刻，一道金光突然从后山射出，落到叶微尘面前。
那是一根雕着鸾鸟的金簪，翎羽根根分明，异常精致，只有簪尾刻着几个蝇头小字：
——叶故舟。
叶微尘的手微微一顿，突然想起师父曾说过的旧事，他态度恭敬了几分，行了一礼：
“原来是纤云前辈。”
纤云有些嘲讽：“看来叶故舟和你们这些小辈说起过我？”
叶微尘沉默。
玉璇子的真名便是叶故舟，而这位纤云前辈与其曾有过婚契，如若不是最后各奔大道，他此刻还得叫声师娘。
师父曾说过亏欠对方良多，于情于理，他作为弟子，都不好反驳这位。
金簪抖了下，落下两瓶丹香浓郁的顶级伤药，纤云先是传音入耳：
“身上带伤，便好好调养，难不成裴溯连自己的师弟都照顾不了？”
又在众人眼中收回金簪，径直开口：
“宫岑紫府破裂，神魂混乱，就算医治好也不过是个废人，他一脉已经彻底被放弃，以后宫家另有他人接手。”
叶微尘明白她的意思：“纤云前辈，请。”
虚空中伸出一只秀气的手腕，一把抓过宫岑的衣领拉了进去。
宫家后山中，容貌秀美，神色冰冷的女修将手放到宫岑和死去的宫洛尸身上，慢慢抽出一根红线，她神情微动，低声自语：
“居然有人能在我眼下瞒天过海。”
“以血缘为媒介，倒是有几分意思。”
她将所发现的东西刻成一份玉简抛向天空，追上已经离去的白玉京灵舟，又拿着那根故人亲手所刻的金簪看了半晌，最终冷笑一声收了回去。
转身便回了闭关之处。
混乱的宫家正进行着猝不及防的权力转移。
一个容貌绮丽的少年坐在树上，微微一笑，周身完全没有活人气息。
“嘻嘻，真有意思。”
他望了望后山，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又望着白玉京灵舟离开的方向，眸光亮了亮。
*
叶微尘握着纤云送来的玉简，神识扫过又放下。
他想起宫家支脉曾说过的“玖歌仙岛”，印象中那是一座颇为神秘的海外之岛，常年被蜃气笼罩，以至于在凡间落了个“仙岛”之名。
其实也仅是个修仙宗门，其弟子不怎么上岸，所以在修真界记录不多，倒有几分神秘。
他思索片刻，唤来剑侍，将与“玖歌仙岛”相关的命令一一布置下去。
等灵舟安静下来，叶微尘才低声咳出几口血。
纤云送的丹药比兰泽留下的药性更强，他服用了三颗，已经可以感受到这场与宫岑对战的伤势在慢慢修复。
叶微尘凝气静神，抱元守一，太上辰星诀缓缓运转，将药性带动到紫府和周身大穴，灵力冲刷下，一点点修复提前凝出领域的后患。
随着周身气息的稳定，他又想到今日宫岑闯入识海后异常的表现，思索片刻，便将意识沉入识海内。
只是这一次，他看了一眼那座灯火掩映下的“问剑峰”，毅然朝着相反的方向步入黑暗。
虚无空旷中，他足尖轻点，身形若临水之鹤飞快掠过，远处忽然燃起一抹火光，带着温暖的气息。
叶微尘一顿，随即上前握住。
天地忽变。
*
有飞雪落在了周身，未曾接近就被环绕的无情杀伐剑意湮灭。
叶微尘颤了下睫羽，发现自己站在问剑峰的峰顶上，掌中的苍梧微微震动，几分陌生几分熟悉。
身后传来少女的轻笑，他转身望了眼。
斯离一身青衣，眉眼温柔。
她展开一件红色的斗篷，盖在面前的少年身上，袍身有符纹明灭，抵挡着问剑峰的寒意散发出一股股温暖。
斗篷边缘缝着毛茸茸的天灵狐皮毛，越发衬出少年容貌的精致，他似乎有些僵硬，但肉眼可见脸色的青白褪去几分。
顾庭渊撩了撩头顶落下的斗篷帽檐：
“师伯，师姐的斗篷给我是不是不太好？”
江心月在旁冒出头：
“虽然是我小时候的，但从来没穿过哦。”
斯离浅笑着帮他拢好衣襟：
“没关系，你年龄尚小，穿着也合适，问剑峰的剑意太强了，你身体受不住这寒意。”
已经十六岁的顾庭渊支支吾吾。
江心月目光扫过满脸尴尬的他，突然噗呲一声笑了：
“小师弟这样好看，又穿着这样漂亮的斗篷，乍眼一瞧，都有几分像‘小师妹’了。”
斯离摇头，戳了戳她的脑袋：
“你啊你，哪有这样嘲笑师弟的。”
江心月笑着跑开。
顾庭渊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余光突然注意到远处一抹孤月般的身影。
他眼睛一亮。
*
叶微尘望着这被霜雪覆盖的峰顶，明白自己再次踏入了过去的记忆中。
他听着斯离等人的对话，半晌将视线落到苍梧剑身上，又若有所思朝着四周一一看了过去。
没等他看出什么，身后传来一阵呼唤：
“师尊！”
他转身望去。
漫天飞雪中，皑皑雪色间，一抹红色突然撞进了他的视线。
少年拿手扶着不停垂落的帽檐，踩过厚雪，径直飞奔而来。
他走近了，仰起头，眼底像是落满了星星，声音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师尊，师尊，我这样，是不是很难看啊？”
叶微尘站在原地。
过去的他没有说话。
穿过记忆来的人心想：不难看。
不难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