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月迷津渡
风清月白星疏淡，萧明月赤着脚踩过冰冷的外室地砖拾级而上，缓慢优雅地走过长长的阶梯，然后在宝月楼顶端的观景台小息停驻。
萧明月似乎是不再纠结观月的位置了，自少了天师长老的灵息庇护，身体里破损内脏的疼痛开始放肆让她早已是寸步难行。
萧明月雪白的小脚掌踩过墨黑的墙砖凸起爬上了围墙边缘在上面坐定，她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往自己的行宫楼顶往下跳。
其实萧明月想去更高的城墙上往下跳的这样死得更痛快，奈何她身体太虚走不了那么多路，而且无论什么时间皇宫各处都有禁军把守，她去哪里都太惹眼了自杀很难成功的，果然还是在自己的宝月楼好乱来，只要花点心思避开六哥哥的“监视”就好。
然而萧明月看似万无一失的自杀大计并没有成功，一条有力的臂膀圈住了她的腰围。来人宽厚的手掌揽着萧明月的腰部指节发力死死扣着她的腰肢，一把把萧明月从高台围墙上抱了下来。
映入萧明月死寂的眼波里的人是桑延紧张的脸，他的轮廓刚毅双眼在夜幕里闪烁比星子还要明亮。
萧明月哭哭闹闹挣扎着桑延扣着自己双肩的有力的双手，哀求道，“桑延你放开我！你让我死掉好不好？你就说我是一失足不小心掉下去的！”，萧明月的心情越来越激动，“我真的不想这样活着！我真的好疼！求求你让我跳下去......”。
桑延好想把眼前爆哭着表达情绪的小女孩揽进怀里，把她的伤心摁进自己的胸腔里替她承受这一切。可桑延不能，君臣有别桑延只能保持着双手禁锢着萧明月的肩膀的姿势，阻止她做傻事。
桑延忍了又忍内心对公主想做大不敬的事情的冲动，把一切担心和安慰化作柔情蜜语吞吐出口腔规劝道，“公主乖，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好不好？再说关前辈和明昭候明天白天就来宫中探望您了，可能会带新的治疗方案来让公主不必再受这么多苦。”。
“桑延......我真的好想死掉......”，萧明月没有力气了，放弃了挣扎安静下来，双眼无神看着桑延虚弱道。
桑延垂下眼帘默默背过身，让萧明月瘫软在自己的肩胛上。桑延双手绕过萧明月的膝窝把着她大腿内侧往上用力一撑，轻松把她的双腿架在了自己的腰部背起来。
桑延听着萧明月趴在自己的肩背上嘤嘤嗡嗡的小哭腔心里的感情浮浮沉沉，迈开腿一步一稳走下高台阶梯，向宝月楼行宫大殿寝殿内行进。
桑延守了宝月楼寝殿内床榻上背对着自己偷哭装睡的萧明月一整晚。桑延本来想等关澜越和凌澜庭来了详细说明一下，公主从苗疆修复破损心脉半途回宫后几度自杀的情况后，再去忙禁军那边的事情。结果禁军那边的事态突然紧急，桑延不得不嘱咐了明月公主的女官和贴身侍女们务必对她寸步不离，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就急匆匆去禁军处报到了。
关澜越和凌澜庭天刚亮就“冲”进了宝月楼，凌澜庭甚至都没去跟萧肃打个招呼就直奔目的地。然而却意外吃了个闭门羹。迎接关澜越和凌澜庭迫不及待的见自家小可爱的焦急心情的，只有萧明月的女官出来礼貌相告，只道明月公主还在睡觉不便见客，非常歉意地请关澜越和凌澜庭自便等待。
直到日暮时分，女官又出来吩咐了外殿侍女去安排晚膳，侧面宣告了明月公主睡醒了的消息。关澜越和凌澜庭才在打发时间的书册里抬起头互相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表示自家孩子是真贪睡啊！
天快黑的时候，大概是哭不出眼泪了萧明月起了身结束了装睡，在床沿静坐良久良久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让女官和侍女为自己盛装梳洗去见舅舅和阿爹。
女官心想公主大概是不想让亲人长辈看见自己病弱体虚的样子，依照着萧明月的意思化了鲜艳的妆容，还特意做了发髻夹了些华贵的珠钗。其实这些极致的色彩欲盖弥彰让萧明月苍白到快要透明了。
晚膳的饭菜都上齐了，饭桌上的沉默还在发酵着。
两个长辈想着自家孩子可能心情不好也不太敢说话等着她先开口，毕竟谁挨过三十只织心虫修复破损心脉的“酷刑”之后还能心情好。关澜越和凌澜庭耐着性子陪着萧明月闹小脾气，却只等来一句她吩咐下人全部退下就没了音。
饭桌上玉盘珍羞值万钱，可连个摸筷子的人都没有。
沉默震耳欲聋轰得关澜越的脑子嗡嗡的，内心一边吐槽着“小桉生的孩子低气压的时候还真小桉啊”，一边寻思着要不要自己先开个口哄哄自家的小可爱。凌澜庭望过来的内容复杂辩不明晰的眼神似乎也如是说。
两个长辈的“谋算”似乎被萧明月预判了，她清甜的嗓音里没有带一丝感情冰冷地开了腔，询问关澜越道，“沈澜桉呢？”。
“你爹爹在闭关呢，宝贝。”，关澜越听到萧明月终于有动静了舒了口气。
凌澜庭也松了口气拿起筷子夹了些菜放在萧明月面前的碗碟里，示意她什么事都可以搁置一下再说，她这一副营养不良的小模样还是吃饭更要紧。
“我再问一遍！沈澜桉呢？！”，萧明月的眼神尖锐起来，转向凌澜庭瞪着他看。
“再过一些时候就能出关了，岄儿乖好好吃饭。”，凌澜庭把手里的筷子轻轻横放在萧明月的饭碗边缘。
萧明月冷哼一声发出了一声更冷的嘲笑，“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能代替沈澜桉当我爹爹吧？你以为你是谁？！”，萧明月拿起筷子狠狠一甩扔在了饭桌的正中心，力道过大砸碎了所触及到的盘碟，碎片飞溅着殃及了一桌的美味佳肴，“让沈澜桉来见我！不然都给本公主滚！！”。
关澜越和凌澜庭都有被大发脾气的萧明月惊吓到，关澜越比被言语伤害到的凌澜庭先一步反应了一下，拿出威严沉调厉声凶萧明月道，“岄儿不得放肆！跪下！”。
“舅舅让我跪我怎敢不跪呢？”，萧明月从椅子上起身缓步走过来，冷冷笑着拿起关澜越手边的茶杯狠狠摔碎在他脚下，然后毫不拖沓直直跪在了茶杯碎片上。
萧明月膝下的鲜血和满地的茶水交融在一起，狠狠刺痛着关澜越和凌澜庭这两个长辈的心。
凌澜庭的心口一滞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努力压着内心不知如何是好的惶恐。关澜越也慌了死握着折扇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能让他傻了眼没了办法的也只有自家的小可爱了。
“我跪得舅舅可还满意？”，萧明月就还保持着冷嘲热讽的冰凉口气继续诛两个长辈的心，“满意了就有多远滚多远，宝月楼不欢迎你们！！”，萧明月起了身，膝盖上还扎着几块瓷杯碎片，一瘸一拐走进了内殿把自己关了起来。
女官进出萧明月的寝殿后带出来的消息是，明月公主说自己想静静，要求遣散所有的侍从不得烦扰她，抗旨者死。
关澜越和凌澜庭呼吸着夜晚的冰冷空气给自己的心脏和大脑输送氧气，商量着眼下如何是好。关澜越哪里还待得住凭着特权径直去叨扰了萧肃，凌澜庭靠着宝月楼下院子里的桃花树陷在情绪里挣扎。
果然无论是在阿槐还是岄儿的心里，自己永远都比不上沈澜桉，看似哪里都能赢十个沈澜桉的自己，在她们娘俩那里自己被甩了十个沈澜桉的距离。
萧明月终于又如愿以偿造就了一个只有自己一人的不受外界打扰的封闭空间，她狠狠心拔出了火辣辣的膝盖上的茶杯碎片扔开，然后心情和脾气在膝盖为始传遍了所有神经末梢的疼痛中一个大爆炸。
萧明月颤抖着手指拽下了满头的珠翠发夹尽数扔在地上，复又扯开了一身枷锁一样的宫装，让自己回到了清寡又糟糕的原始模样，忍不住情绪对大脑的肆意妄为抱着自己扑在床榻上大哭了一场。
宝月楼寝殿里门窗都开着，夜里的凉风灌进来，褐色的宫柱旁白色的帷幔被吹得纷扬。
萧明月赤足走到一扇毫无遮挡的、能完美仰望到月亮的宫门前席地而坐，萧明月把玩着跟自己性命攸关的龙簪迎着惨白的月色呆滞地欣赏着，萧索送的满月礼在她精美的异瞳瞳仁里辗转着。
已经九岁的萧明月早已经脱离了小糯米团子样的身躯，出挑着修长婀娜的少女体态。萧明月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开始有了早熟的变化，比如胸前总是痒痒的有小包子显迹的意思。
可是萧明月只觉得胸口处表层皮肤又痒又疼麻酥酥的感觉，跟皮层之下裹挟的心脉破裂的痛感相比，是完全可以被忽略的。身体里的疼痛让萧明月丧失了自己在成长和发育上的喜悦。
萧明月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关于沈澜桉不在了这件事。
萧明月想爹爹了，所以她打算去见沈澜桉。于是萧明月双手紧扣着龙簪高高抬起，龙身环抱的那颗平安扣玉石在夜月里煞是精美。
萧明月迎着月光藏起积水的眼眶里一金一绿两颗稀世宝石，平安玉扣龙簪的尖端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狠狠戳了下去。
奚洛从恶梦中惊醒冷汗连连，心里没由来地绞痛得紧，双手在胸口处慌张摸索月小糯米团子的发夹无果，突然意识到是自己害怕试炼中不小心弄坏了，所以留在了南斋侧殿回去再别在胸口衣襟上小心戴着保存来着。
奚洛的心境里此刻狂躁异常的恶魔之眼让他痛苦得喘不上气，他正大口呼吸着空气中氧分试图自我平静。明明是三伏天的盛夏时节，可夜晚刚刚冷静下来的燥气抽取着奚洛的体温，令他的体感温度凉意比数九严寒更甚。
恶魔之眼在奚洛的心境里抓着狂，在跟沈澜桉的封印撕扯中败下阵来终于放过了奚洛不堪重负的身体。
刚刚经历完莫名的精神折磨，奚洛的孤独感非常清晰地在身体里肆意扎起了根，与生俱来的孤独把他的生命撕裂开一个小口，把各种各样的际遇填充进他荒草丛生的心境再染上春色然后再狠狠剥夺。命运似乎在以玩弄他的心态审视奚洛心境里这片荒原，等待着某个时刻他的心境能完全荒凉到破败不堪到再也滋养不出一朵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