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枕清风昼睡余
一个月后。
西域大漠千窟城下了一场旷世罕见的鹅毛大雪，轻羽自天空悠悠然飘忽而至。白茫茫的天地间世界沉寂岁月噤声，众生尽皆默然淋雪双手合十闭目凝神虔诚祷谢神迹。
夜深几许，萧明月缓缓苏醒歪过小脑袋，世界的生机尽收眼底。
寝宫落地窗外漆深的夜幕里轻柔飘飞的洁白雪羽无声的音阶鸣奏，跟萧明月的小心脏合上了节拍。
我就知道，我的神明姐姐会心疼我的。
萧明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无力就连动动手指都不太能使上劲，几度张口想叫叫人也只有几声沉重的呼吸艰涩吞咽下肚。总之萧明月的整个身体跟自己陌生得不像样。
寝宫门口传来器皿碎裂的声响唤萧明月回神一望，她刚恢复神采的精美异瞳正正撞进了澹台镜又惊又喜的清透黑眸中。
澹台镜紧了几步扑到床榻上把萧明月捞起来抱在怀里，整张脸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呼吸肩身止不住地颤动。
“镜哥哥，我想出去赏雪。”，萧明月气若游丝。
“好，我带你去。”，澹台镜跪坐着禁锢住怀里一小团温软，双臂组成的枷锁既不敢放松也不敢收紧。
萧明月双手垫在落地窗外露台的栏杆上，让小下巴舒服地搭在手背上颜悦神喜着呼吸雪尘。澹台镜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包裹住萧明月小小的身体后，一手环抱着她的腰身支撑好她摇摇欲坠的孱弱身形。
萧明月捧着雪尘侧过头冲着斜上方用力吐气把它们全部都吹拂到澹台镜脸上，复又对被雪花迷了眼的他莞尔一笑。
月映银河，雪满西洲，澹台镜对萧明月的爱意荒火燎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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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蛊有惊无险地种成了，千爷爷说之后就是靠饮毒养蛊来维系生命即可，不用担心月儿了嗷！爱您们~
——月儿
这个消息到的很及时，躲在长生殿方寸大乱的萧肃松了口气，整个人完全松懈下来瘫软在坐榻上，任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在自己清晰的知觉中一点点流失殆尽。
差点就跟阿槐交代不了了，萧肃真的会死。
“已无大碍，但是月儿还是活不过十六岁吗？”，萧索从萧肃手里抢过萧明月的亲笔信又读了好几遍，也渐渐稳住了自己打颤的手指。
“这么说吧。西域蝎王毒蛊是毒蛊中的至毒毒蛊，给岄儿身体里植入蝎王幼虫是为以她毒养此蛊救命。”，天师长老冰冷的解释着，语调中听不出情绪的起伏，“理论上蝎王吸食掉岄儿体内的幽冥混毒即安，但幽冥混毒早已深入岄儿的骨血，若要净毒就等同于让蝎王吃掉岄儿，所以才需要岄儿不间断地定时定量服毒。所幸蝎王还是幼虫胃口还小吃不了太多，岄儿也不用吃太多毒药诱骗它啃食还算好养。”。
萧肃跟着听了半天天师长老对又是以毒攻毒又是以毒养蛊的诊疗方案的详情解说，总觉得他没说到重点上。父皇的话题根本不是对种蛊解毒的质疑吧？萧肃看了萧索一眼，发现他父皇显然跟自己一样也觉得被避重就轻了，神情里写满了“不解其意”。
“重点不是这个......”，萧索急了一手发狠地握着天师长老的手腕，心慌中整理不好要说的词句。
天师长老很理解萧索和萧肃父子俩的宕机，重重叹了口气缓言道，“七年后蝎子长成蝎王，岄儿还能喂养得了它吗？”。
“到时候就不能去蛊吗！？”，萧肃听懂了，一个鲤鱼打挺支起了冷汗涔涔的虚体。
“所以需要金蚕圣蛊克食相替。”，天师长老偏过头问萧肃似是带着不知是给自己还是给他的嘲讽，“镇妖塔地下十二层，就算小越和小凌的实力再逆天也最多一年攻一层，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萧肃被怼的哑口无言，低下头攥紧了膝上的拳头跟自己较着劲。
“只有七年的时间吗？”，萧索轻缓放开了天师长老的手腕，声音里盛满了无奈和哀伤。
“到时候我不介意直接掀了花杀宫取蚕！”，沈澜槐跟关澜越和凌澜庭并肩稳步走进了长生殿内。
见到来人萧肃移开了目光，实在是不敢看朝思暮想的阿槐妹妹哪怕一眼，他只想把自己隐匿在角落里当个透明人，谁成想沈澜槐径直走过来坐到了萧肃的边上。萧肃整个人绷直了背部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连抬头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乱来。”，天师长老背过身去懒得理大家了。
“我知道仙门百家的秩序很重要，我也知道毁坏仙家秩序会牵一发动全身扰乱整个三界六道。若逼不得已我自是要以命换天劫求得岄儿安好，您放心我亦会以仙脉神格为注为苍生争得天命。”，沈澜槐诚恳道。
“无所谓她会出手，反正都再一再二了，难说有没有再三再四，最好她把自己搭进来我......”。
多想再见她哪怕就一面。
一屋子人被天师长老失了个小态又被他自己生生打住的窘迫模样怔怔愣在了原地。
“她......是谁？”，凌澜庭和关澜越对视了一眼，在对方同步不解的眼神里对接不出答案，只能弱弱开个小腔。
“她的雪女姐姐。”，天师长老冷漠。
这里所有人就他喵的你凌澜庭是最不该问的那个！！天师长老的心里十万只小猫咪骂骂咧咧奔咬而过。
关澜越听出了天师长老微妙的没好气的语气亦看出了天师长老似乎是带了可以收敛的小情绪，于是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被不明所以“凶”完后更加不明所以的凌澜庭，示意他禁言别再“刺激”天师长老了。
凌澜庭莫名其妙中更加莫名其妙了，但也莫得法只好由着关澜越给自己摇着折扇送关爱。
“信里月儿说种蛊之前跟守护自己的神明姐姐许愿看雪，月儿苏醒那天天象异常西域主城罕见地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萧索把信件递给沈澜槐，“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场飘零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带走了困扰大漠千窟城百来年的灾情，故而被称颂为神女降恩。现在西域的子民们更加拥护中原的政权也非常爱戴带来神恩的明月公主，这下我也完全不必操心月儿这么小一个孩子独自在外域会不受待见了。”。
“记得月儿以前跟我提过，她总觉得每每遇到致命危险的时候心境里都会出现一个大雪纷飞的独立场景，她的神识能清晰地看到自月亮上飘落的一簇发光的雪片飞向自己的怀抱融进胸口。她说危险小一点的话雪花的来势就柔和而稀少，危险程度加大的话雪花的攻势就猛烈而繁多。她还说这些都是她的神明姐姐在爱她救她。”，关澜越做思考状想了一会儿继续道，“我本以为是小孩子心思敏感想象力丰富为自己不顾危险瞎闯祸找的托词，现在我竟然有些确信了。”。
沈澜槐逐字逐句读过信件缓和了一下紧张的心绪后，把它递向身侧的萧肃浅笑嫣然着道，“怎么不说话？”。
萧肃犹犹豫豫地拿过这封快倒背如流的“救命信”，吞吞吐吐地开了腔，“朕......”，萧肃深深埋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逃避着沈澜槐的探询，“对不起.......”。
“你能有什么错啊！不说情况紧急幼蝎毒蛊仅此一只，若不当机立断下决定种下就死了岄儿耽误不起，哪有时间给你再找我商量。”，沈澜槐撑着头笑话萧肃的傻样，“再说一千道一万，月儿自己都给你发定心丸了而且我们大家确也都是这么想的。你也是岄儿的爹你完全有权利对她的事情自行决断的，不管你怎么决断带来什么后果都不会有人责怪于你。”。
沈澜槐见萧肃“油盐不进”还是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也不看自己，顿了一下继续柔声道，“不过是岄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独活罢了，非要怪你也只能怪你不早点跟我吭一声。这会儿月儿那边有消息了你才敢通知我，这信息量不说程度就这起起伏伏的状况没给我吓死！”。
萧肃鼓起勇气偏过头看沈澜槐，对上她神采奕奕的绿宝石眼眸动了容，吞咽着喉咙里的粗石砂砾声线干涩地开了口，“朕真的怕极了......怕岄儿有什么不测，怕伤你的心，怕愧对桉兄......”。
大家出言安抚萧肃的话语还在喉头滚动马上就要接二连三送出口腔，天师长老已经不耐烦了把一屋子人统统赶出了长生殿，让他们换个地儿真情实感去了。
天师长老近期被打扰的还不够多吗？这会儿他谁也不想理了，他只想静静......啊不，是雪女或者说月神。
明昭大殿屋顶上关澜越陪着凌澜庭同坐赏月发呆中，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复制粘贴一样的仰望姿势和同步的痴呆表情。
“月神是个雪女吗？”，凌澜庭突然出声搅动开静止画面。
“有可能，传说中仙女嫦娥就是效仿的月神。仙界月宫名为广寒宫，大概就是由神界月宫四时落雪而来，月神可能喜寒以雪女称之便也贴合。”，关澜越手里的折扇跟着恢复了动态。
“师尊和天师长老曾断言岄儿是神女降世，我猜这个说辞的意思确切地说应该是岄儿是有神女庇佑，哥你觉得呢？”，凌澜庭把赏月的呆滞目光拉回来放到了关澜越的侧颜上。
“我认同，以我的猜测岄儿会不会是玉兔下凡？”，关澜越转过头跟凌澜庭四目相对探讨起来。
“应该......不能吧？”，凌澜庭疑惑道，“兔子应该不吃同类才是？”。
“嗯......关于玉兔捣药应该也不是为了给它自己改善伙食。”，关澜越沉思，“月神抱恙在身？”。
关澜越和凌澜庭又双双把眼神齐齐投向圆月目光随后又渐渐呆滞，两人一致认同还是自己早点得道飞升上去问问比没有依据在这儿瞎猜测的好，反正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就不对捉摸不透的事情妄加揣摩浪费精力了。
然而话虽如此，事实上沈溟岄的亲眷们还是会时时思索，关于沈溟岄降生的那天吞噬夜空的巨大明月的罕异天象。
参照仙女嫦娥为月神的蓝本，沈溟岄的能歌善舞与她是吻合的，而且玉兔捣药大概率是为主疗疾也可见月神体弱多病，这点沈溟岄勉强跟她有那么些共鸣。
可是转念一想谁会对自己的灵宠下嘴？更何况沈溟岄不仅爱吃兔肉还喜欢猫科动物得紧，小猫咪......天克小兔叽好嘛！
换个角度的话，说不定玉兔也能歌善舞呢？大家又尝试把沈溟岄代入玉兔下凡......可谁又会吃自己的同类上瘾啊喂！！
那就当真正的月神是一位雪女，在自己常年冰封的宫殿中养了一只异瞳猫咪灵宠好了。这下终于说得通了呢！！！
那么雪女月神，你的猫猫灵宠沈溟岄下凡是历的什么劫？亦或是为谁还得什么愿？
千鹤与萧明月骑着高头大马并驾齐驱在千窟城中散步游街旨在亲民安政，只是萧明月不敢自己骑乘由澹台镜护在怀里牵引着缰绳慢行着。千鹤公主与明月公主一黑一红的两道倩丽身影在荒漠古城中添画着浓墨重彩的笔触。
千鹤红纱遮面湛蓝的双眸澄澈如万里晴空，侧束的褐色短马尾扫着一边肩头；萧明月黑袍加身黑纱掩盖卷发黑绸缚敛双眼，勾勒下巴的下颌线条柔和精巧；澹台镜轻甲罩体英姿飒爽，俊朗刚毅的外表在城中少女们的心湖上激起一滩鸥鹭。
一路上千鹤与萧明月轻说浅笑旁若无人，两人一样制式的不同色系的衣装里裸露在外的修长双臂、纤巧腰身和秀美双腿肤若凝脂反射着耀眼的日光。外域的百姓们有时候都不知道该往哪看好，公主们游街的风景也太他小猫咪地令人心旷神怡了。
大家早已习惯了抱恙在身的明月公主因故不得以真面目示众慢慢也对此表示了理解，大家感恩于这位神秘又温柔的小公主救活了西域这片神弃之境。毕竟这比什么都重要，而神女长什么样子并不重要。
自那场大雪之后，西域外族虔诚的祷告里新添了一份祈求：愿上苍保佑重获新生的明月小公主能顺利渡劫得生，此后长乐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