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这里一共六十人，十七个尸体，二十四个人神志不清，十个身染重病无法医治，撑不到夏天，包括探堂堂主柳海，其中二十三人记不清自己的名字。”
柳涯心一边整理着探堂三千年来探索的资料，一边冷声道：“先记下来，回头去通知府衙清理下。”
“是！”柳古珊躬身道。
柳涯心在箱子里翻找着剩下的资料，心里有另外一个疑惑。
若是死亡率这么高，他们是如何保持人数的？
在三千年前，探堂的在编人员大致约有两百多人。
这一个冬天便死去大半，这三千个冬天，探堂是如何不灭的？
柳涯心下意识看向手边的“啖食”，难道是它做的事？
在祖先的记录中，没听过它还有治疗的功能啊？
“古珊，最健康的人是谁？”柳涯心回身问道。
柳古珊拽起那个沉默寡言的瘦弱少年，像是拎起一只雏鸡。
他与柳涯心一般高，但骨瘦嶙峋，虚弱无比，身上还有大片的深红色伤痕。
那个伤痕像是撕扯之后，对伤口再进行烧灼留下的痕迹。
“是他，自称叫做柳硕，探堂的继承人。”
柳涯心定眼望去，这孩子还没自己高，估计年龄也比自己小。
“身体相对来说健康，耳朵的听力受损不大。”
“精神轻微混乱，内部器官没有受损。”
这个孩子很有天赋啊，用沉默与封闭来对抗疯狂。
柳涯心眼睛眯起来，渐渐地，他看出这孩子的状态有些不对。
眼球中的血丝很明显，这是小事，但连眼眶的血丝起伏都很明显。
而且虽然眼神不涣散，但眼中却没有灵性、没有感情。
健康，果然是相对而言的。
“你做的不错，”柳涯心表扬着，递给柳古珊一张早就写好、枯黄折皱的羊皮纸。
“你先拿着这个，一会去这些地方，拿回探堂自己的东西。”
那本字典般手掌厚的书，其实只是目录。
而那目录的指向，解密之后则是真物的藏匿之所。
那里藏着三千年来，探堂的禁忌研究成果。
柳涯心把所有埋藏地点，通过特殊方式具现在了旧羊皮纸上。
“是！”柳古珊应下，但没有立刻走。
她很关心柳涯心的健康。
柳涯心看出柳古珊的担心，说道：“没事，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些……已经不算人了。”
若真的是血肉，柳涯心早就该恶心到呕吐不止才是。
但直到现在，柳涯心都没有严重的不适。
柳涯心俯下身，拍打一具尸体已经冰冷的面皮。
他的眼神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天宝。
“果然……”柳涯心站起身，双手五指紧贴，随后错过交叉，摁在尸体的胸口。
一道金光顺着柳涯心的掌心注入了尸身，并非是污染后的黑色。
“怎么不掺和了？”柳涯心内心嘲笑着恶之源。
“恶心，我可不想触碰这些东西，会变得肮脏。”恶之源则不屑地回应。
“得了吧，那黑色的圣力就不肮脏吗？”柳涯心继续反讽。
“你的逻辑很奇怪哎，”恶之源诧异道：“谁规定的黑色就是肮脏，金色就是纯净呢？这不都是你的主观吗？”
咚！咚！那具尸体忽然扑腾了一下，就像是被锤击中的鼓面。
柳涯心的嘴角出现一丝弧度，但眼角却也下压。
他在苦笑，他知道了真相，却痛苦无比。
探堂这些人，不仅把自己的血肉剥离，用以研究，更是直接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天宝！
原来这才是冬季的死亡率奇高，但天气转暖后尸体又少的原因！
他们在假死！
天宝不会自动保温，一旦气温下降，改造成天宝的身体立马也会随之下降。
柳家曾做过一项调查，在冬季的极端天气中，阴云蔽日，冰冷刺骨，天宝的效用会下降，有些甚至能下降三分之一。
但假死不代表会彻底瘫痪，一旦气温回升，这些天宝又会苏醒。
他们的假死，与某些生物的冬眠现象类似，但却更要极端。
柳涯心略微沉思，他在想怎么解除探堂目前的困境。
将自身变成天宝，柳涯心没意见，但由于受到了圣宝的影响，它们丧失了理智与人性。
就算收回了“啖食”，也消除不了已经造成的影响。
怎么办呢？柳涯心坐在地上，无力地靠着箱子，整个人显得呆呆的。
这事只能靠圣宝解决，天宝的层级不够。
这事难在，柳家对圣宝的原理不够了解，需要时间。
但探堂的问题却拖不得，尽管他们在刑期中违规参与研究。
可是只凭这种种的牺牲，所带来的贡献——验证了人造圣宝的可行性，替主族指了一条可行的路，这份功劳就足以抵一部分罪。
这种精神状态，难道还企图让他们自主地“回归”吗？
交错复杂的问题，充斥着柳涯心的大脑。
这本该是家主柳梦山该思考的问题，但柳涯心不想因此而逃避。
他继承家主是迟早的事，父亲面临的难题，自己也可能会遇到。
“怎么办呢？”柳涯心头痛着、沉思着、呢喃着。
轻轻咬着大拇指的指甲，柳涯心的脑力全速转动。
圣宝所造成的影响，只有天帝的力量、十古氏的传承、另一个圣宝，这三种方式能解。
因为只有这三种力量，涉及到了神的层次。
天帝大人和父亲都在恶界，不可能从战场上赶回来，为了这种小事。
他们才不在乎这些人呢？就算这些人活了，对父亲也没用。
而且也来不及！探堂的人每时每刻都可能会有新的牺牲者。
这样也就排除了前两种方法。
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只有借助另一个圣宝的力量。
理论上可行！
但风险太大，选错了圣宝，只会让事情更加严重。
大拇指的指甲随着一声“咔嚓”，进入了柳涯心的嘴里。
柳涯心有些烦躁，吐掉指甲，便将目标转向食指。
“为什么不问问神奇的我呢？”
恶之源的声音忽然从胸口传出来。
柳涯心被吓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次为什么不是从脑中传出来的了？柳涯心立刻下意识地想到。
“闲着没事，散散步。”
恶之源用慵懒声音，很快就回答了他。
“你有办法？”柳涯心立马问道。
“我是谁？我可是与天帝肩并肩的存在！”恶之源自信地笑道：“既然你喜欢叫我恶之源，那就叫我几声恶大爷来听听？”
“你没名字？”柳涯心反问道。
“你管我呢！”恶之源的语气忽然变得羞恼，说道：“那群人给我起的，都太俗了！”
“每个都这么俗！而且不同地方的人还起不同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我该叫什么了！”
“所以我决定，入乡随俗！只要别骂我，我对名字的适应力就是最强的！”
这是什么奇怪的能力！柳涯心差点没憋住笑了出来，但还是绷住了脸。
“你的办法是什么？不开玩笑。”
“不开玩笑是吧？”恶之源的声音再次变得慵懒和闲适。
“这些人身上的东西，就是单纯的圣力残渣。”
“看似邪性，但实质上依然是圣力，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个所谓的天帝能治愈他们的原因。”
“但他能做的，我也能做！”
感觉这个恶之源，怎么有时很怕天帝大人，有时又很尊敬呢？
这就是敬畏吗？但肩并肩是什么意思？
柳涯心仿佛看到恶之源高傲地抬起了下巴。
“只要你把你身上的圣力操纵权给我，我就能救他们！”
柳涯心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在认真思考。
“如果是圣力的话，为什么会让人疯狂？”柳涯心提出了第一个让他困惑的问题。
“这还用我说啊？真麻烦！”恶之源打了一个哈欠之后，才说道：“浓度啊浓度！”
“不谈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这些天地间的圣力，是不知道稀释了多少倍的圣力，稀薄的很！”
“而圣宝的圣力浓度，可是更接近那个什么天帝的！”
“他暴露在天地之间，就会不停地往低浓度的大气释放圣力。”
“浓度差，懂吗小子。”
“但圣力可不会轻易消散，所以这里的浓度在你们的标准看来相当高，高到了你们的肉体接受不了的程度。。”
恶之源这一通解释，不仔细听还真是有些绕人。
“那为什么邻居没事呢？”柳涯心急忙问道：“他们直接的距离，也不过是几堵墙而已。”
“区区几堵墙，怎么可能抵挡住圣力的移动？”
“而且柳家的仓库里就有‘啖食’，它并不会造成这种……”
柳涯心话说得如连珠炮一般。
“听我说完！”恶之源不耐烦地说道，他很讨厌被人插话。
“浓度提高一点，对你们这些天使族人应该是有好处的。”
“但是别忘了，这些人身上，是种植着天宝！”
种植？柳涯心一惊，恶之源为什么这么形容？
这是一个特殊的词，在天国语中只与植物搭配。
恶之源却好似没有听到，继续说道：“天宝就是超超低配、浓度被稀释到极点的圣宝，”
“就像是蝼蚁社会对天国文明的拙劣模仿。”
“要不是那个天帝允许，天宝本就应该是不存在的，甚至都有可能变成亵渎他的证据！”
“咳咳，话题跑偏了，我的意思，这癔症的病根，就是圣力浓度的不同。”
“他们身上的天宝，会吸取周围天地中的圣力，直到饱和。”
“但天宝饱和了，他们的血肉和精神却承受不了这些圣力，所以几近崩溃。”
“懂了吗小子？他们身上的病因，是圣力浓度极度逼近他们的肉体和精神的极限。”
“之所以你仓库里的那个不会释放浓度，是因为它被打上了天帝的记号，也就变成了有人管的驯养宠物。”
“可这个是……野生的，没有主人，所以就肆意妄为了。”
“我还真佩服探堂这群人，”恶之源由衷地叹说道：“他们以人之躯，研究出了接近神明的东西。”
“相比起来，你的纯度就太虚假了。”
“那我能……”柳涯心狂喜地站起，把柳古珊吓了一跳。
“不能，你不是天帝，你不配。”恶之源知道柳涯心想说什么，也立马反驳了他。
“所以……”柳涯心忽然觉得醍醐灌顶，惊喜地说道：“我只要能降低这个野生‘啖食’的圣力浓度就可以了！”
“说的对，但也说了一个屁话！”恶之源嘲讽道：“没了我，你怎么立刻降低圣力浓度？”
“谢谢你的解答，我知道有一个圣宝，可以吸取圣力！”柳涯心说着就要动手取出。
吸取圣力？是百禁？柳古珊听着少爷自言自语，忽然想到了少爷刚对自己说的话。
若只论吸收海量圣力，其实有很多天宝也可以做到，但任何天宝会在同效的圣宝面前失效。
像是小吏碰见帝王、水滴汇进海洋、瓦砾陷于废墟。
“想的太单纯了，现实并不是这样。”恶之源立即出声制止了柳涯心。
“圣宝的浓度都很高，为什么它们呈现的方式却不一样？”
恶之源冰冷的声音就像是在给柳涯心的头泼冷水。
“答案是频率，圣力的频率不同，圣宝也就……为什么我要跟你说这个？难道是因为太久没说话了？”
恶之源的声音沉寂了下去，许久才再次响起。
“总之，把你的圣力给我吧，其他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不知何时，右手变得冰凉，柳涯心虚握成拳，轻轻往虎口里吹了一口热气。
“你会简单就还回来吗？”柳涯心闻着空气里的腥气，说他不动心是假的。
这一次，恶之源却没有给出回答。
柳涯心知道他在等什么。
“古珊，你先出去守着，在我出去，或者明天到来之前，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进来，哪怕是古云古沐他们，这是我的命令。”
“是！”柳古珊点头，他看到柳涯心刚才闭眼，陷入沉思，就一直没有打扰。
等到柳古珊出了门，柳涯心深吸一口冷气。
“恶大爷，咱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