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涯心躺在床上，有些犯难，因为他想起一件事。
这次北域赛的四位胜出者中，有两家姓杨。
这两个是从同一个杨家中分裂出的两支，彼此敌视，水火不容。
若是这两家风格相近还好，但两家的作品反而大相径庭。
一个融会贯通，擅长吸收百家之长，还曾因为偷学还被罚了一笔巨款。
一个固执己见，总是一条路走到黑，就算是死路也不愿拐弯，硬要开出一条路去。
从柳涯心个人来说，他更喜欢后者，但这是严肃的比赛，不是巷尾闲谈。
“少爷，他们来了，都在外面等候您呢。”柳古沐轻轻敲响房门。
柳涯心把苦闷沉进心里，作势要起，柳古珊赶忙去扶。
估计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少爷吧，柳涯心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没办法，谁让我睡觉睡得这么频繁呢，也是天生如此，但似乎不是遗传，父亲可健康了，没见过他睡觉。
可睡觉多是一件美事啊！
“古珊，你去开门。”“可少爷您衣服……”
“不用管，把他们叫进来就是了。”“好的。”
柳涯心一身棉制深灰色内衣，紧裹着厚厚的被子，双腿蜷缩进被子内，只露一个头。
几人看到这副样子的柳涯心，都脚步一缓，面容微变。
“我刚起床，有些冷，你们理解一下。”柳涯心的解释也很苍白。
“是！”六人只好异口同声地回答，随即便跪在灰砖硬地上，做出一副恭然听令的样子。
“你们的成果，我都看过了。”柳涯心盘坐在床上，而柳古云与柳古珊则分别站在两边。
“你们几个人虽然做得都很不错，但是汪家的事，相信你们也听说了。”
柳涯心的目光扫过这六个人，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这六个人中，柳涯心只见过两人，吴道生和汪修杰。
吴道生低着头，柳涯心却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的气质确实与众不同。
然而，柳涯心仍不敢直视他，因为一旦看到他的样子，很难不去联想他与洪乐蓉婚后的那些事……
柳涯心右手攥紧被子，心如刀绞，双眼微红，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结果看到精神焕发的吴道生，却发现那是骗自己的。
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硬物堵在了嗓子眼，那种不上不下的尴尬。
柳涯心高估了自己的决心，也低估了自己的敏感。
抹过头去，强行让自己看向汪修杰。
却看到他后背湿透，直冒冷汗。
其他几人，柳涯心不认识，但他注意到有两个人嘴角上翘。
重赛能如此高兴，可能就是第五第六名的那两个杨家吧？
那剩下的那一男一女，想必就是第二第三了吧。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说道：“这也是为了公平，你们应该不会对重赛有意见吧？”
“没有！”众人齐声低吼。
“少爷您的命令，我们誓死遵从。”那女子多说了一句话。
“这场比赛，我不打算公开过程，只公布结果，所以也不用做什么太大的准备。”
“若北域人有所质疑，你们自己去负责解释，我不想看到、听到什么风波。”
“谨遵大少爷之令！”
柳涯心点点头，这几人的教养都很好，但反而没有了汪修杰给自己的刺激。
“三十天后的正午开始，题目到时候再说，你们先回去准备吧，可以提前来，但晚来的取消资格。”
“还有什么问题？”柳涯心觉得有冷风进来，又把被子裹得更紧了。
“敢问大少爷，”汪修杰率先抬头道：“是您亲自评判吗？”
“是。”柳涯心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大少爷，听说您……在东域扶起了一个流亡人队伍？”疑是第二或是第三名的那位绿色长襟男子，怯生生地低声问道。
声音纤细如蚊，致使柳涯心差点没有听到。
“你们知道这件事？”柳涯心意味深长地问道：“还是应该问，你们才知道这件事？”
“只是听开春后，来往的客商常说，但还未确认。”那唯一一名女子娇声说道。
“是的，东域区域赛中，一个流亡人的队伍晋级了。”柳涯心确认了这个消息。
吴道生一直没敢抬头，或许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能问一下，大少爷您这么做的用意吗？”绿色长襟的男子战战兢兢地问道。
“没什么用意，”柳涯心果断说道：“他们的实力足够，自然就进了。”
“这对你们有什么影响吗？”
几人一听，立刻否认摇头。
“还有其他问题吗？”柳涯心继续问道。
几人也是相视沉默。
“话说，除了个别人，我还不认识你们呢？”柳涯心忽然拍手笑道：“你们自我介绍一下吧。”
“从第一开始……”柳涯心本能地说完，立马就后悔了。
第一是吴道生啊！
吴道生这时才抬头，一时语塞，他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尤其是在北城的制造家族圈子中，他也是相当孤僻。
“回答大少爷，我是吴家的吴道生，以……”
“你就不用说了，我见过你。”柳涯心侧过头，不看他。
大少爷这是在避嫌？吴道生虽然略感失望，但心里早已有估计。
柳大少爷给他开小灶这件事，如果大少爷不打算公开，他是要带到坟墓里去的。
其他人则认为，大少爷之所以不肯直视吴道生，肯定是因为对他不满意。
对第一不满意？那我们的机会很大啊！
其他几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对空出的北域冠军宝座发起冲击，就像吴道生已经失败了一样。
“我叫吕乐之，北城吕家家主之子，擅长制衣，但在少爷您面前不足为提。”
那个绿色长襟男子赶忙抢先，但却是低声细吟。
“吕家？”柳涯心往手心哈了一口气，放在脸颊上，疑惑地说道：“礼祭九雨衣的那个？”
“是是是！”吕乐之忽然听到心中偶像居然提起自己家族最值得骄傲的事，整个人兴奋了起来，就像被人摸头奖赏的孩子。
“那件确实不错，居然能进行小范围的行云布雨。”
柳涯心笑说道：“这可是唐家该干的事，你们做得真是不错。”
“真是不错，让我再说几遍都不过分！”
天界基本不下雨，只有国之祭祀的时候，唐家家主所任的大祭司将圣水恩散天下，淋着这圣水雨可以净化内心，并且提升成为天使的概率，但可能百年也未有一次。
不过一番事情过后，柳涯心也想过，所谓的降雨可能是为了调整天地间圣力的浓度。
“少爷谬赞了，不过是我家的一点‘小’成果而已，主要是……”
吕乐之的声音不再如蚊嗡，而是随着自信心上升，声音上升到了正常音量。
“回答大少爷，我叫林听蓉，前区域赛第三名，属于北城中段的大型家族林家。”那女子打断了吕乐之的长篇大论。
吕乐之虽然不悦，但也开始回味柳涯心的话，尤其是那个唐家。
唐家？唐家是哪一家？去年看我病的医生好像姓唐来着？
能被大少爷提起的，必定不是凡物，可吕乐之还没认清十古氏的全部，他只好看向柳涯心。
而柳涯心的眼神，早已落在那名女子的身上。
林听蓉明显是化了妆，但也只是淡妆，而且瓜子脸、圆杏眼、高鼻梁，天生一副标准的北域美女模样，再加上少有操劳、肤质很好，在哪里都会引人注目。
“我们林家，是北城的中枢，不仅凭借物流占据连年当地的荣誉家族，还通过改良车辆，不仅获取了多次奖项，还让北城的交通和物流更加便捷。”
“可以说，我们家的研究是北城扩张的必要条件。”
“大少爷，这是我们家族的实际成果，不带任何虚假数据，您请看。”
这只是自我介绍啊！这准备做的，是不是有点足？
周围几人，包括柳涯心都如此想到。
林家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准备了这些吗？还是说，一直都有，只是缺个机会呢？
吕乐之后悔不迭，他接到指令之后就立即赶来了，没想这么多东西。
吴道生更是一脸愁容，这下险了！
大少爷去吴家的时候，可没展示什么，要是给大少爷留下坏印象就不好了。
幸好到了今天，他也不知道柳涯心和洪乐蓉的那些事，毕竟洪乐蓉也不是一个爱说闲言碎语的人。
若是他知道了，直接退赛这种事也不无可能。
而排林听蓉之后的三个人，则开始迅速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家族那些能夸耀的事。
由此看来，排第一也不算好事啊！几人同时想到。
柳涯心装模作样地看着林听蓉递上来的厚厚彩纸。
这是手绘的啊……柳涯心拇指蹭着上面的油彩，悻悻地感谢自己不用和这么可怕的对手对决。
“大少爷，在下并非是想要邀宠，而是想要一个方向、一个答案。”
柳涯心低头，假装自己认真地浏览，随意地说道：“你说吧。”
林听蓉正色地说道：“其他同种家族，成为柳家支流的路，已经封死了吗？”
好时机，好问题！其他几人全部在心里暗赞一句，包括守在柳涯心身边的柳古沐和柳古珊。
林家若想要成为柳家支流，改柳姓，相比较柳家主族的认可，更关键的是柳古云所在的执堂。
因为二者的家族性质极为相近，都是主管流通和协调。
一山不容二虎，林家若要上位成为新的执堂，必须打败旧执堂。
这是个好问题，更是在一个好时机！现在柳古云不在柳涯心身边，没法影响柳涯心的判断！
柳涯心将纸沓平放在双膝上，玩味地说道：“你真是太聪明了，让我忍不住把你留在身边。”
“少爷高看在下了。”林听蓉俏脸一红，笑颜如花。
“你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毕竟你这个问法就有问题，我只要回答能与不能就行了。”
柳涯心摊开手无奈地说道：“没有封死，但确实很难，难到你林家暂时还做不到。”
“至于方法，你也没问，我就不说了。”
“这已足够，”林听蓉颔首行礼，说道：“对少爷的诚恳回答，在下代表林家感激不尽。”
这就足够了？柳涯心一愣，心想难道自己上套了？
“还有其他问题吗？”“回答大少爷，没了。”
柳涯心的目光随即看向汪修杰，他是第四名。
“我……我是汪修杰，大少爷您……您见过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汪修杰忽然开始紧张了。
柳涯心的目光飘向林听蓉，难道是因为她吗？
“我是见过你，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自我介绍，不行吗？”
柳涯心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准备把汪修杰的话勾出来。
但柳涯心此话一出，其他人更是笃定，柳涯心绝对是厌恶了吴道生。
大少爷也曾言说见过吴道生，然而并没有让他自我介绍。
听说大少爷曾访问吴家，却不到一天便离开了，兴许便于此有关。
“我叫汪修杰，北城汪家的人，擅长制作圣法器。”
汪修杰极其僵硬地、朗读一般地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便闭上了嘴。
柳涯心一愣，说道：“没了？”“回大少爷，没了。”
亏我还给你表现的机会！柳涯心忍住了即将说出口的抱怨。
随即，柳涯心的目光便转向剩下的两个人。
终于到最麻烦的两家姓杨的了。
这两家一个第五、一个第六，名次倒是相安无事。
“我叫杨刚金，是东杨家的代表。”
柳涯心还没说什么，另一个人却忽然将他扑倒在地。
“我才是第五！你个第六不要冒充我说话！”
这两个人都穿着亮红色薄袄，长相也略微相似。
“安静。”柳涯心的声音幽幽传来，二人瞬间镇静下来。
“我叫杨果布，是西杨家的代表！”其中一个人急忙说道：“我们擅长的，是制作、维护各种战斗用具。”
“我们擅长的是，”杨刚金立马插嘴道：“是制造和设计正式场合的服装。”
这就是两条不一样的道路吗？柳涯心心里暗想。
还有这个东杨家，所掌握之物是不是和那个吕家有些重合？
“你们是不是和吕家有些竞争？”柳涯心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好奇。
“回大少爷，准确来说，不算竞争。”杨刚金苦笑道：“这次比赛，是我们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次。”
一听这话，吕乐之下巴翘得老高，一声得意的冷哼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柳涯心还没说什么，倒是杨果布先跳起来了。
“你们背离祖道，到处偷窃，自然会被压得喘不过气！”
“不仅到处偷，还到处生！”
“按辈分说，我可是你爷爷辈的！”杨果布先行嘲笑道。
“你跟我不是一家人，”杨刚金恼怒地低吼道：“别他妈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孙子，你……”“你们是打算在大少爷面前表演什么猴戏吗？”
林听蓉的声音不大，但足以压过他们。
二杨一听，便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只好向大少爷五体投地，表示歉意。
又让她表现了！吕乐之本来就对林听蓉不爽，这样一来就更加相憎了。
那杨刚金的家族，本来就是我族之后辈，要敲打也是我敲打，那轮得到你出手！
还抢了我在大少爷面前表现得机会！
“别闹了。”柳涯心短短一句话，便让场面镇定下来。
“你们两家的背景，我已经清楚了。”
“我不会因为过去的成绩就高看一眼。”柳涯心环视一圈，冷冷地说道：“也不会因为过去的错误而有所偏颇。”
“时间不多，你们回去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