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子时过了三刻，留行果然一手各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回到了药材铺。
成九被教训过，已经老实了。
而刘四嘴里塞住了布团，正呜呜地乱叫。留行一把拽了过来，拿开布团，将他一脚踹翻在地。
杜若冷冷地看着刘四，寒冰般的眼神，看得刘四直发虚。
“干……干什么！天子脚下，你们竟然绑架我！”
直到他转眼看到活着的苏沐白，更是吓得连连往后退坐几步：“你……你还活着！”
苏沐白冷然，骆子楚反倒是红了眼，像是起了杀心一般，直勾勾地瞪着刘四：
“他若是死了，你现在也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刘四惊恐地张了张嘴，知道一切都已败露，颓然垂下头道：“事已至此，我只求一个痛快！”
“想死？呵呵，没那么容易。”骆子楚站了起来，一袭白衣背后，是烛火映出的巨大黑影，让他犹如杀神一般凌厉。
不知何时，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精致的匕首，挑着刘四的下巴，一字一句说道：“杜淮安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的人，都敢动手。”
唰地一下，刘四左侧脸颊划开了一道血口，鲜血滴落如注。刘四面容惨白，双唇颤抖不停，生怕骆子楚下一刀便封了他的喉咙。
“骆……骆老板，我不知道……他是你的人……”
药材铺什么时候又攀上了骆家？！刘四心头大骇，他是命贱之人，怎会一心求死，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从哪里开始？嗯……不是想要苏沐白的耳朵为凭据吗，那就先从耳朵开始。”
骆子楚言辞淡然，可下手干净利落，一股血柱飚射了出来，地上赫然多了一只血淋淋的耳朵。
杜若猛地闭上了眼睛，而胆小的刘掌柜早已吓得躲在了柜台之后，成九在一旁早就吓得晕了过去。
刘四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滚，哭爹喊娘，两股之间竟还有不明液体渗出，想来是吓尿了。
骆子楚掏出丝绢，细细擦拭着匕首，慢慢又坐回原位，再一次森冷地问道：“想清楚该怎么回我的话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啊……”
“你只有三分钟的时间供你说出真相。过了三分钟，你的血流光了，便是华佗在世，也没得救。”
骆子楚丢下了沾满鲜血的丝绢，垂眼如入定的老僧：“开始吧！”
刘四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急了。
他怕死！
他一股脑儿把杜淮安的密谋和安排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尤其当他说道在苏沐白死后，杜氏药材铺必然乱了手脚，届时再安排人在杜衡去学堂的路上将他掳走弄死。
杜若全身冰冷，杜淮安根本没想让大房的人活着。
刘四生怕自己说的还不够，又加了一句：“还有，大小姐去广陵，也是二爷买通了水匪，要在路上结果了你。没想到，他们竟然没得手。”
饶是骆子楚，眉头瞬间也黑云密布，怒极而威。
那次落水，若不是杜若命大，恰逢骆子楚和陆离的漕船经过，早就在运河里做了冤死鬼了。
杜若心底一凉，脑中一瞬似有灵光闪过，一个念头浮出了脑海，幻化成一张人的脸。这个念头，太骇人了，她自己都不敢置信。
她去广陵事出突然，走水路更是情急之举，杜淮安又是如何提前知道并进行布防的呢？
她静静地盯着满地流血的刘四，直盯得他发懵。
“刘掌柜给他止血。刘四今夜所招的，一字一句都给我写下来，一个字都不能错。”
“是是是！”
刘四战战兢兢，留行将他的头发一把拽了过来，拖到了刘掌柜的柜台前。刘掌柜只能颤抖地在药铺格子里找出止血药，给刘四止血。
青天老爷，吓人哩。
“杜姑娘，后续便交由你来处理。”他见杜若点了点头，又转脸对着苏沐白说道：“小苏大夫，不介意的话，可否带我去你的房间，换一身衣服？”
他像是要证明自己别无他意似的，张开双手，那一身白袍早就被新旧血迹染得腥臭淋漓。
苏沐白没有拒绝的理由。
杜若今夜对骆子楚刷新了认知，他温润如玉的皮相之下，是一颗杀伐果断的心。饶是鲜血淋漓，他仍能神色如常，可想而知，他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也许，这才是他年纪轻轻能够掌舵骆家这样巨富之舟的真相吧。
那陆离呢？
陆离，是不是也有两张脸？
她不由得深思了几分。
骆子楚像是看穿她的心思，走到她的身侧时，对她说道：“心慈，则手软。杜姑娘，仁慈，才是对自己最大的威胁。”
“你还不够狠。”
杜若被这股凌厉之气怔住了，她想张口否认，可终究抵不过事实。
是，她只是惯于自保罢了。
骆子楚走进苏沐白的房内，室内的清幽之气立马被这股血腥掩盖，他抱歉地摊了摊手，对着苏沐白说道：“泥潭里爬出来的人，便是如此。”
苏沐白撇嘴，刻意避开他的眼神，去衣柜里寻找干净地衣裳给他：“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小苏，你值得更好的。”
苏沐白再一次红了眼眶，翻衣服的手，顿了又顿，像是极力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从来没问过我，想要什么？”
苏沐白转过脸，直视骆子楚：“我不想要更好的。”
骆子楚惨然一笑，“我是一个陷在烂泥里的人，你看得还不明白吗？”
我根本配不上你，小苏。
“所以，这就是你诈死的理由？”
骆子楚黯然神伤，没有再做任何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与他，本就是孽缘。
“沈青沧，你还有什么是真的？”
苏沐白寒意从下之上，贯穿全身。眼前的人，与他共伴十载的青春，可他终究还是看不透他。
曾几何时，他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却为了他，成了如今这副百转千肠的模样。他不服，也不忿。
“你的名字，你的来历，你的去向，都是假的。而你，居然还配叫我的名字。”
“沈青沧，你的确不配。”
苏沐白瘦削的脸庞再也没有一丝犹豫，他在瞬间似乎割舍了所有的情爱，只余空洞的躯壳，在同骆子楚做了断。
“今日起，你我二人，再无瓜葛。日后，也不必相见。”
苏沐白放了衣裳，便顾自打开了门，走出了屋内。
一抬眼，竟看到杜若站在了门前。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杜若，便冲了出去，再没有回头。
这一刻，骆子楚的背影被月光拉得欣长而寂寥，周身布满了沧桑。
他回过头看向杜若，轻扯了嘴角，努力地苦笑。
“瞧，这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