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罗巴斯一直记得，自己与某个人达成过约定。
可他记不清约定的内容，也不记得那个人是谁。
从人类在这片土地上开始繁衍生息，奥罗巴斯就从广阔的山野海洋退入了山洞之中，这就像是所有有灵生物的本能。
远离人类是他们下意识的行为。
但没有什么生灵能完全避开人类，只要人类的脚步不停，只要人类还在活动，文明还在发展，就总有人会发现藏在阴暗中的未知之物。
奥罗巴斯便是这样被意外发现的。
他原本正在山洞中休息，却被一个孩子的声音唤醒，他睁开金色的蛇瞳，就像是在黑暗里点亮了两团火炬。
孩子起初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好奇与寻求保护的本能战胜了恐惧。
孩子慢慢朝他靠了过来，稚嫩的声音让奥罗巴斯的脑海中闪烁起许多零碎的记忆，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像眼前这么小的孩子不惧怕他，主动靠近他。
“你的眼睛真好看，你是精灵吗？”孩子用稚嫩的声音问他，好奇地观察着他。
奥罗巴斯轻吐蛇信，声音直接响在孩子的脑海中：“……精灵？”
孩子吓了一跳，眼睛的惊喜却越发明显：“村子里的长辈们说，精灵都藏在森林深处的，是像神一样强大的存在。”
“那为什么不直接叫他们神？”奥罗巴斯不解，他身躯动了动，不动声色地将孩子保护在其中。
孩子歪了歪头：“我也不知道。长辈们好像说，是他们自己拒绝了神的称呼，因为…因为……我也不记得因为什么了。”
奥罗巴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我被老虎追过来的！”孩子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小脸煞白一片，看上去很恐惧。
奥罗巴斯觉得有些好玩：“你害怕老虎，却不害怕比老虎更加庞大的我吗？”
“因为你的眼睛，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孩子忽然抱住了奥罗巴斯，“爷爷说，眼睛像太阳的，都是好人！”
奥罗巴斯被这句话触动，他扭动着身躯，让孩子坐在他的躯干上，带着他走出了洞穴。
金灿灿的阳光从树梢缝隙中透出来，将林子照得格外明亮，连空气中的尘埃也仿佛镀了一层金色。
山洞外原本等着两只健壮的老虎，在见到奥罗巴斯的瞬间当即发出悲鸣，头也不回地逃了。
孩子看到这一幕，惊喜地欢呼，亲昵的抱着奥罗巴斯的身躯：“你好厉害，你一定是精灵！”
奥罗巴斯无奈，他缓缓带着孩子在林间穿行，所过之处没有任何动物胆敢上前，它们都恐惧地看着奥罗巴斯，仿佛见到了最危险的猛兽。
奥罗巴斯听到了林子里传来呼喊声，声音很嘈杂，语气里又带着焦急与紧张。
那应该是前来寻找孩子的人类。
奥罗巴斯想着，便朝着那个方向游动而去。
身躯折断枝丫，在途中留下小小的路径。
在距离人类不远的地方，奥罗巴斯将孩子放下，朝呼喊声的方向推了推：“你该回去了，森林里很危险。”
孩子还有些不舍，可怜兮兮地看着奥罗巴斯：“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玩吗？”
奥罗巴斯不解，他垂眸看着孩子的眼睛，过了片刻忽然摇摇头：“不，我要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
“因为我想起了一些事，要离开这里了。”奥罗巴斯听着呼喊声越来越近，又推了孩子一下，“回去吧，以后若有缘，我们还会见面的。”
孩子依依不舍，奥罗巴斯却已经转过身朝着森林的更深处而去。
他没有欺骗孩子，因为他的确想起了一些事。
在记忆中，一个雷雨交加的日子里。
他化作人形与一个少年相对而坐。
少年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冷笑，奥罗巴斯却能感觉到他心里很空，却有着无法估量的悲伤与痛苦。
奥罗巴斯想起了那时候自己的感受。
悲伤、愤怒与后悔。
他还想起那个少年对他说的话：“我活着，你的子民就有生路，我能给你们一条死路，就能为你们创造一条生路。奥罗巴斯，你想要的，你想守护的，我都能帮你得到，帮你守住。你只需要……成为我的棋子，永远。”
林子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庞大的蛇躯散发出光芒，缓缓缩小长高，最终化作一个高大的人影。
“……林华。”
奥罗巴斯想了起来。
他和那个叫做林华的少年有过约定，他会作为棋子一直保护他，陪伴他。
他也想起来，他们曾一起经历过许多。
他曾陪伴着他一直到新世界的到来，直到属于那个人的灵魂融入大地天空，直到他们之间的契约分割消融，直到世界一切重新开始流转。
想要找到他，想要知道他还活着吗，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奥罗巴斯心中涌出了这样的渴望。
他艰难地适应着身体，一步步缓慢地走向森林的另一边。
如今，他已经无法感知到林华的存在，只能漫无目的地寻找着，走过无数人类的城镇，穿过无数狂阔的森林绿地以及海洋。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找到林华，但他从未放弃过。
当奇异的朝霞洒满大地，奥罗巴斯的脚步终于停下，他昂着头，看着一直蔓延到天际的霞光，感受着内心深处忽然涌起的那份喜悦，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林华的气息，在世界的中心。
他还活着。
跟随气息的指引，奥罗巴斯跋山涉水，终于来到了森林禁地的边缘，熟悉的气息已经接近了，而奥罗巴斯感应到，对方也已经发现了他的到来。
奥罗巴斯不在前进，他站在原地等待着。
他想，林华会来见他的。
他的想法没有偏差，在太阳第二次自地平线升起时，奥罗巴斯面前的树丛毫无征兆地向两边移动，露出了一条小小的通道。
通道的那一头，披着白色金边长袍的少年缓步而来。
他的眼里带着探究与惊异，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奥罗巴斯？”
林华没想到还能见到奥罗巴斯。
在融入世界树前，他切断了与所有契约者的联系，他将与自己契约过的魔神的生机藏于荒芜之中。
只需要一些小小的契机，他们就能睁开双眼，开始一段属于自己的新的旅程。
他们之间本不会见面的……
“我找到你了。”奥罗巴斯露出笑容，声音低沉而温和。
林华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有些感动：“……你都想起来了？”
“很早以前就想起来了，我一直在找你，现在终于找到了。”奥罗巴斯来到林华面前，他能感觉到林华那深藏的悲伤消散了不少，如今的他已经得到了新生。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契约了，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林华犹豫着说道。
奥罗巴斯思索片刻：“那不知道你身边还缺不缺同行的伙伴？”
林华一怔。
“我曾经经历过残酷的魔神战争，在战争中我落败于贵金之神与鸣神，逃往暗之外海，之后又在海渊之下获得了新的子民，但我最终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命运。”奥罗巴斯缓缓道，
“是你把我从死亡中带回人世，我已经没有别的可行之事，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让我依然跟着你吧，不管去哪里，干什么，都无所谓。”
林华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这是你深思熟虑过后的想法吗？”
奥罗巴斯点点头。
林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明白了。”
说罢，他用十分复杂的目光看了奥罗巴斯一会儿，转身带着他走向森林更深处。
与林华的重逢让奥罗巴斯感受到了久违的愉悦，但他没想到，和他一样回忆起过往，前来此处的并不止他。
刚穿过一片林地，奥罗巴斯余光就瞥见有什么东西扑了过来。
他下意识抬手抓住，手上却是一片滑腻腻的触感。
而下一秒，一个东西啪叽拍在了他的脸上。
随即响起的是一个无比讨人嫌的猖狂笑声：
“哈哈哈哈哈，奥罗巴斯，我就说你这家伙会来的吧，林华就是不信，嘿嘿嘿，怎么样，还是我更了解你吧！”
奥罗巴斯：“……”
他面无表情地把脸上的小蛇扯下来，一向温和的脸上也不免露出几分无语：“奥赛尔，你到底能不能稳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