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孙明琴到底还是给陈氏看了她缝的香囊，虽然针脚并没有进步多少，但陈氏还是从中解读出了孙明琴态度的变化，一时心下大安。
“这配色倒是新奇得很，栀子花的香味也很好闻。”陈氏不敢打击孙明琴的积极性，还自己找了个角度夸了两句。
孙明琴还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好意思给陈氏多看，羞得将香囊一把夺过来，扔进了针线笸箩里。
瞧着孙明琴害羞的样子，陈氏也不再抓着这事不放，反正只要孙明琴准备了就好。于是又捡了别的话题来聊：“中秋怎么都得弄点月饼来吃，但往常吃的那些早都吃腻了，最近有啥新样式的月饼吗？”
后世的月饼可谓百花齐放，除了最常见的广式，滇式的云腿月饼、苏式的鲜肉月饼、还有清真月饼、福建的闽式月饼数不胜数。
孙明琴最爱的其实是鲜肉月饼，但自己一想也就和肉馅饼大差不差，非说是月饼，怕是没人会认，便道：“月饼也就吃个意头，只要是圆圆的，与圆月相似就有了那意头。往日的月饼吃腻了，不如去鲜花糕饼铺买些蛋黄酥、鲜花饼来，也都是圆圆的饼，还有新意些。”
陈氏想想也有理，蜀地常吃的月饼类似于后世的麻饼，晚上赏月本来就凉，配上冷硬的月饼，内陷冻住后又甜腻得很，实在是难以下口，一人能吃一小块就算不错了。若是换成蛋黄酥和鲜花饼，大人小孩都爱吃，就算有多的，再搁两日也就吃了了，也不怕剩下许多来。
这实在算是一个好点子，陈氏自然是点头答应了。
两人又说起明日夕食的菜色，其实孙明琴是想吃锅子的，热热乎乎地边涮边吃。只是陈氏觉得锅子不够郑重，将菜端上桌子自己涮，若是自家人一起吃吃倒不在乎什么。只是何霄也要来，便显得有些不符合待客之道了。
最后还是定了几样时令的菜色，秋季瓜果多，再多买些果子来摆果盘好看。
家里算上孙明玉一共七个人，加上何霄正好一席。
六荤三素一汤正好够吃，数字还好，十全十美。六荤分别是：魔芋烧鸭、酸菜鱼、红烧藕圆子、糖醋小排、芋儿烧鸡和肉末豆腐煲。三素是：南瓜饼，鱼香茄子和清蒸瓜菜。最后炖上一锅莲藕排骨汤就齐了。
家里现在买菜都是由大李氏出去采买，她本就不喜欢时时闷在家里，买菜时正好透透气，还能出去跟人说说话。
况且她总也不放心由马婶子自己去买菜，总说没有她买的新鲜实惠，陈氏也不强求，让她做些事精神头也足些，所以家里买菜大多由大李氏负责。
中秋这日，县城里再穷的人家也要做上一两个好菜，晚间对着月喝上一杯的。
所以大李氏一大早就着急忙慌地带着马婶子去买菜了，就怕去得迟了，就只买得到别人挑剩下的。最后到底没将菜买齐，鸡是有的，芋儿却没买到，只买了一块大芋头回来。
“芋头烧出来到底没有芋儿那样绵密软烂，这道菜不如换了吧。”大李氏买回来也只是当个应急，若没有别的菜可以替换，便只有将就着用了。
陈氏也觉得不好，她本就喜欢何霄，自然不肯慢待他。她盘算着家里还有的干货，葱烧海参倒是样不错的菜色，只是现在泡发海参已经来不及了。
想来想去只有咸肉最是方便：“咱们家里不是还有春天晒的嫩笋尖？用咸肉一起炖个腌笃鲜吧。”
大李氏也合掌笑道：“这个好！味道又鲜，这段时间笋子也算个稀奇玩意儿。”
等菜色都定下，马婶子便自去灶房忙了。
陈氏也去寻了孙明琴一起过来收拾给何霄预备的回礼，干海参、干鲍鱼、花胶并几样干货一样装了一匣子，又准备了四样糖果一样一匣子，其中就有一种是前几日孙明琴自己用柚子馕做的糖。
“咱们也别准备太多，还未成婚，准备多了，倒像咱们上赶着似的。”陈氏一边规整一边叮嘱孙明琴道，“你缝的香囊自己找机会给何霄，就不用匣子装着给他了。”
孙明琴还扭捏着不好意思，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她这样子实在有趣得很，陈氏用手指戳戳她的脑门：“晚间你就安心和他一起去放花灯，你们定了亲的，没人能说什么。”
到底没谈过恋爱，孙明琴对这些话题还有些放不开。陈氏已成婚多年，早没了那些顾忌，拉着孙明琴细细嘱咐了半晌。
还是孙明诗过来叫两人去用午食了才算完。
大概申时初何霄便坐着马车过来了，他虽不是第一次登门，却是第一次来这间宅子。又按第一次上门的规格带了礼物，他每次带的礼都比平常人家重个三四分，代表的也是对孙明琴的重视。这次又带了不少东西，另外还有一筐肥美的大螃蟹。
蜀地是不产螃蟹的，只有春天能在河边搬石头寻些小螃蟹，这些都是长不大的铁螃蟹，只能炒个香辣蟹香香嘴，若是想要吃蟹肉却是没有的，蟹壳里面都是空的。
要吃蟹肉饱满的大螃蟹只能从江南运来，长途跋涉，还得保证螃蟹入锅前是活的，足见其珍贵。
陈氏见着这一筐螃蟹，忙人抬到灶房去，这东西也不好放，现在就收拾了，夕食正好给蒸出来算作一道大菜。
孙明琴相当爱吃螃蟹，在现代时每年十月份都会专门去阳澄湖边上吃大闸蟹。正宗的阳澄湖大闸蟹产量不多，每年光是湖边上都不够吃，能卖出来的都是些洗澡蟹，风味自然是差些的。
来到这边唯一吃过的一次螃蟹，还是孙明诗春天去河边搬的，都是小只小只的，好些都只有指头大小，实在没什么吃头。
乍一见这大闸蟹自然是喜欢得很，脑子里已经自动开始回想大闸蟹的味道了。
又怕马婶子没做过大闸蟹，不懂怎么弄，糟蹋了好东西。忙去灶房跟马婶子说要怎么清洗，怎么分辨还活着没，蒸的时候在哪里放姜片，姜醋要怎么调。
孙明诗瞧着孙明琴眼睛都长在大闸蟹上的样子，忍不住打趣何霄：“你怎么知道姐姐喜欢这个？你这螃蟹一抬进来，她那双眼睛看螃蟹可比看你的时候多多了。”
“既然要送，自然要送她喜欢的。”何霄又没有傻到要跟螃蟹争，末了还要揶揄孙明诗两句，“你姐姐平日里最爱这些新奇玩意儿，你这弟弟怎么当的，这都不知道？”
孙明诗看得开，只嘿嘿一笑：“我这弟弟当得怎么好那都是添头，你说是吧？”
说完还冲何霄挑挑眉，其中未尽的话语都在不言中。
孙昌家和何霄还有着师徒的名分，他又是最关心何霄功课的。孙明诗还没跟何霄说上几句呢，孙昌家就逮到何霄让他去书房考校他的功课。
好在何霄这几个月跟着老翰林苦读，并没有松懈。连孙昌家都觉得何霄现下的水准已经和自己不相上下了。
喜得孙昌家直拍着何霄的肩膀，大赞了几声：“好！好！好！”
何霄得了未来老丈人的称赞自然也是高兴的，又顺着孙昌家聊了几句，两人才一起从书房出来。
正房里，陈氏正指挥孙明诗从酒坛子往小壶里传桂花酒呢，见着两人过来顺口就问道：“今晚上咱们就喝桂花酒吧？”
家里这些事自然有陈氏做主，孙昌家向来是只听听就好，何霄更不可能有别的意见，两人自然都是点头说好。
“桌上都是今早上买的新鲜果子，几样糕点都是明琴每日在家捣鼓的，特别是那一种柚子糖，口感新鲜的很，你快尝尝。”陈氏有心给孙明琴做脸，今日摆出来的都是孙明琴弄出来的那些新鲜玩意儿。
闻言，何霄自然是捻了一颗柚子糖放进嘴里。
入嘴便能感觉到软软糯糯的，不是硬糖的口感，何霄又试着用牙齿咬了一下，还颇有些嚼劲，并不能一下就咬碎开：“果真新奇有趣，往常倒没有吃过。”
“明琴就是鬼点子多，总能弄出些我们没见过的东西来。”陈氏状似随意，语气却是掩都掩不住的骄傲，“她爱鼓捣这些，我们也不拘着她，随她开心。她琴棋书画都比常人入门快些，平日里多了不少时间来捣鼓这些东西。倒真叫她弄出不少新鲜玩意儿来。”
孙昌家夸自己孩子自然也起劲得很：“女孩子家不用科举，四书五经都不用熟读，她平日里爱看些杂书，也都没有白看。”
孙明诗传完酒就在一旁剥橘子吃，这时候的水果果酸味都是很足的，这个橘子明显没有熟透，酸得孙明诗眼皮不自觉地抖动了几下。
但他还是尽量控制住表情，然后自然地将手中剥开的橘子递给了何霄。本想着让何霄也试试这酸爽的滋味，结果这人接过了橘子，却没有吃，顺手搁在手边的桌子上就不再管了。
孙明诗眼瞅着，又不能太明显地提醒，怕被看出来。急得坐都坐不住，还被陈氏偷摸摸地瞪了一眼，用嘴型提醒他注意坐相。
最后何霄到底也没有吃那个酸得控制不住表情的橘子，让孙明诗遗憾得不行。
说话间很快就到了用夕食的时候，孙长发、大李氏、孙昌家、陈氏、孙明琴、孙明诗和孙明玉，加上客人何霄一共八个人，正好一桌。
又是一家子，不用为了避讳，专门男女分开坐两席，便只按年级辈分依次坐了。孙明琴挨着陈氏坐在一边，何霄坐在孙昌家和孙明诗中间。
今日的菜色丰盛得很，又准备了好酒。孙昌家也难得起了诗性，随口作了一首诗吟了出来。
其他人听了自然都拍掌叫好。
这对于听多了古今名篇的孙明琴只能算洒洒水的程度，正巧孙昌家也让她吟一首助助兴，她又不会作诗，只能在心里选了选，念了一首家喻户晓的名篇。
事先还要说清楚：“作诗什么的我可不在行，之前看到一阕词倒是有趣，便记下来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首水调歌头一出自然是一骑绝尘，懂词的人只觉心头一震，其他人也都细细在心中咂摸起来。
“词是好词，却不符合咱们此刻的心情，尽是些离愁别绪。”孙昌家说完又提议众人举起酒杯，共饮一杯。
《水调歌头》是孙明琴很小时候就会唱的一首歌，那时候父母满世界地飞，很少着家，幼儿园的小朋友放学后都有爸爸妈妈接着去游乐园，而她每次只有管家叔叔或者保姆阿姨来接她。
有一年中秋节，那时候中秋节还不是法定假日，也是要上课的。
那天本来应该是保姆阿姨来接她的，可保姆阿姨的儿子突然出了事，要耽搁一会儿，保姆阿姨将事情处理完了才能来接她。
她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学校门口的小凳上，看着天色渐渐黑了，白白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半空中。
门卫大爷在门卫室里用收音机放着歌，一个女生空灵缥缈的声音仿佛从她灵魂处悠悠地唱出来，而不是从门卫室传传出来，她就记住了这一首歌。
后来保姆阿姨来接她的时候一个劲地跟她道歉，她摇了摇头，其实她也没有怪保姆阿姨的意思。
但是坐在车后排，看着一家一家出行的人，还是没忍住流了几滴泪。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懂，那些人明明笑得那样幸福，自己见着了应该被她们的幸福传染呀，怎么会心里空落落的呢。还以为是因为天上那白得发光的月亮和太阳一样，会将人的眼睛照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