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省个人结局】
1.
其实也不用陈大奶奶着急，陈省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是看重得很。
刚踏上前往京城的路，他就已经安排好了去京城要办的头等大事——那便是去寻那日在县丞家见过的那位姑娘。
虽然陈举人已经再三跟他说过，人家是大家子小姐，也早已经定亲，定亲的对象是他们想都不敢的人物。
可陈省总想着，总该要跟人道个歉。
可是道完歉又说什么呢，他不知道，好像只是本能指引着他向前。
原本在陈举人的计划中陈省这辈子怎么也不可能跟这位贵女再扯上什么关系，毕竟陈省不要说知道别人是谁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位贵女是哪家的。
但陈省也不是傻子，早在出发前就寻着个机会，将县丞家的傻儿子约出来灌醉了，问了个底掉。
只可惜县丞家的傻儿子也知道的不多，据他说，这位贵女按辈分他是要叫表姐的，但实际的亲戚关系早不知道隔多远了。
表姐是京城里谢家的嫡女，身份高贵，与他娘的些微情谊不过是因为表姐的母亲早逝，她外祖母怕她在谢家受欺负，便做主接她回外祖家住过些时日。
在回她外祖王家这段时日里，便是县丞夫人照顾的这位表姐，两人在这期间的相处中还算投契，后来也常有书信往来。
县丞夫人家是王家的旁支，依傍着王家主支生活，但按辈分这表姐也得叫她一声姨。
这表姐倒不是个看重门第高低、嫌贫爱富的，对县丞夫人也是真情实意。就算是县丞夫人来了这益阳城，这表姐也寻着机会来与县丞夫人见了一面。
这也是她婚前最后一次出门的机会。
原来她早定了赫赫有名的顾小将军，只等顾小将军回京述职时便成婚。
陈省到京城后仍旧偷偷摸摸去了谢府门前几次。他刚在谢府门前的石狮子旁站了一会儿，就有谢家家仆来问他找谁，有何事。他看看自己身上的布衣，又摇摇头走开了。
“这人莫不是有什么疯病罢？最近常来咱们府门前干站着，原以为又是哪里来打秋风的穷亲戚，我去问他又不说话。”陈省遥遥听见那几位门子聚在一起嚼舌头，声音不小，明显没准备避着他。
“你只不理他就是了，左右他也没惊扰贵人，咱们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位年纪大些的劝解道。
陈省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傻站着干嘛，不仅是人家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甚至都不见得还记得益阳城的这一个小插曲。
就算是认得记得，他也没有办法这样贸然去见她。
世家大族，庭院深深，深似海。
2.
从那以后陈省也再没去过谢府门外了，陈举人给他安排了不少事，他每日还得跟着大哥帮忙。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只是那年元夕节后没多久，京城里十里红妆，百姓们围了一圈又一圈，都在讨论这样一件喜事。
陈举人和陈中快要春闱了，这样的节日也是不出门的，仍旧在赁来的院子里读书。只有陈博带着陈省出来办事，顺便凑凑热闹。陈博兴致勃勃地与周围的人搭话，是谁家有这样大的排场。
“是谢家三姑娘与顾小将军哩，谢家嫁女儿的排场就是不一般。”
“这谢三姑娘的亲娘可是王家的女儿，光是一个谢家就够厉害了，这王谢两家加在一起可不得了。”
“可惜谢三姑娘她娘走得早，不然呐，怕今日这排场都不止哩。我外甥可就在谢府里当差，我可听说谢三姑娘这亲事是她继母暗中使的力，嫁妆也多是她娘留给她的和王家给添的。谢家可没出多少，就是她亲爹也……”
“我看你这小老儿惯会说些奇谈，人家谢家什么样的富贵，就是拔根寒毛也比你的大腿还粗。还用得着你来为人家谢三姑娘鸣不平呢？”
“你懂什么，越是大家子阴私越多，她这个后娘进门都不正哩……”
陈博也不认得这谢三姑娘是谁，对谢家、王家和顾家倒是都有所耳闻，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对这些后宅事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热闹也没什么看头，就是些着红袍的人，两人一组地抬着一抬抬用红箱子装着的嫁妆，从街这头抬到那头，然后消失在街角。
“这实在没什么看头，咱们还是早些去找牙子看房吧，这么些日子了，也没寻着一处合适的房子。”陈博急着去办事，也没注意陈省直了的眼睛，拉着他就走。
陈省是想看看后面会不会有人骑着高头大马过来，这位顾小将军也不知道是不是如戏文中讲的将军那样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
可惜陈博没察觉到一点他的心思，一个劲地拉他走。见他还想看热闹的样子，还忍不住打趣他：“是不是也想接新娘子了？回头回了益阳，让娘也给你相个好姑娘，早点成个家。”
“我不要！”陈省突然情绪激动地反驳道。
陈博奇怪地看着他：“不要就不要，这么大声干嘛？”
最后陈省还是垂头丧气地被陈博拉着离开了。
也是，他留在这里看什么呢，他又不是谢三姑娘的谁，总不能是为了给她把关吧。
3.
后来陈举人和陈中都中了进士，陈举人更是考入翰林院，当了个翰林，他一把年纪也不图升官发财，只管立在那儿便是。
陈家的子孙也都争气，陈中放了外任几年，回回考核都是“上”，到日子就稳稳地晋升回了京城，暂且在工部做个侍郎。
陈博虽只考到举人便觉着吃力了，好在陈家已经有了些势力，陈举人找了些同榜故旧也给他点了个官儿，是江南一处富庶之地的县丞，只要在任上没出大差错，总归一步一步能升上来。
陈固读书拔尖，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就中了进士，坐师便是当朝宰相。宰相看中他年少有才，且成稳内敛，一直悉心培养他，他的每一步都走得稳稳的。
陈省原本是家里最不看好的幺子，不知那年去了京城后受了什么刺激，回家后便疯了似的刻苦读书，倒比两位哥哥进益得更快。最后更是和陈固同榜中了进士。
那一榜的进士不仅有陈固、陈省，还有何霄，一时之间陈举人如何教育子弟的法子被京城的书局炒上了天。
当然这些书局个个都说自己的书是陈举人独家传授的，其实全是胡编乱造！陈举人也不拆穿，有人问他哪本才是真的时，他也只是捻须微笑，并不多言。
原本陈家这几个子弟，陈博仕途差些不提，陈固就算是少年进士，登科时也有二十多岁了，自然是已经成亲，就连孩子都能跑了。
何霄年纪比陈固小些，也是早就定了孙明琴，那时候两人也已经成亲了。
只有陈省中进士时还是个光棍，当时准备榜下捉婿的人家可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呢。
可他偏是个离经叛道的，怎么说也不肯成亲。中进士前说要认真读书求取功名，没有闲暇想这些儿女私情。陈大奶奶也想着他年纪不算大，男子耽误两年也不打紧，只要能考中进士，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象。
可是这小子中了进士后仍旧不肯成亲，陈大奶奶给他看了多少画像他都不来气，只咬定没自己心动的。
这可怎么得了，家里人先是轮番劝了，不听。
气得陈举人和陈中各打了他一顿，仍旧是不听。
陈大奶奶心疼地劝他：“你若是有喜欢的姑娘，只管告诉娘，不管如何娘总会求得你爷爷和你爹的同意。你现在这样是何苦？你不说，我们谁能知道？”
陈省疼得气都出不过来，挨打时没哭，此时却掉了滴泪出来：“来不及了。”
陈家人最后还是奈何陈省不得，由着他当了京城里出了名的老光棍。
这时候哪有男人不成亲的，周围早就传得不成样子了，说他是天阉的，不能人道的比比皆是。就连圣上也拐弯抹角地关心他，有病别忌讳疾忌医，京城里名医多，就算京城里的名医不行，还有太医呢，总要先试试，不能不治就放弃了。
对于这些陈省也只当没听见，每日还是照旧过着。
好在他能力强，官声不错，就算私生活早已被传得离谱。但也没人否认他是一个好官，圣上也不吝于提拔他，他的官途倒是陈家最好的一个。
4.
顾小将军和谢三姑娘婚后多年听说也过得不错，虽然顾小将军常年在关外驻守，好歹每隔一两年总会回来一次。谢三姑娘在京城里伺候婆母，名声很好，顾小将军在外也常赞谢三姑娘贤惠。
两人也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在八卦满天飞的京城，从未听说过顾府的腌臜事。
谢三姑娘还为顾小将军生了一儿一女，膝下还养着几位庶子女。
顾小将军自然难免纳了一二位妾室在驻地伺候，但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世家大族谁家不是一屋子小老婆，就连谢三姑娘的亲爹也是这样。
像陈家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才算京城里的另类。
5.
谢三姑娘不爱出门，甚少参与京中的宴会。
陈省自有资格参与京中的大小宴会后，从未在这些宴会上见过一次谢三姑娘。
偶尔谢三姑娘的两个孩子倒是会跟着婶娘一起出来，他也算看着两个小豆丁一点点从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长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和京城出了名的才女。
大家都说谢三姑娘会教孩子。
可是陈省能看见两个孩子提起亲娘时眼中冷淡的光。
是了，世家大族哪有亲自教养孩子的。孩子从小就由乳母带着，母亲能做的也不过是偶尔逗弄几下，长大后为他们聘请名师罢了。
陈省看着他们总想到自己家里的那几个小侄子侄女，从小就被自己亲娘抱着长大，亲近家里人得不行。每次见着自己了，都会亲热地跑过来抱住自己的腿撒娇。
而自己自然也抵不过他们的哀求，常常答应些无礼的要求。
6.
在京城这么多年也不至于一次也没再遇见过谢三姑娘。
有一年陈省被陈夫人强拉着陪她去白马寺上香，他不信神佛，在殿前闲着无聊，便独自一人往后山行去。
白马寺的后山便是一片枫林，此时正是风景好的时候。
这时候常有世家贵女往这边来小住几日，一为礼佛，二便是为了这满山的美景。
陈省刚踏入后山便有小沙弥过来，一边双手合十，一边对他道：“今日后山有贵客来，施主请回。”
自己这个京城里出了名的老光棍，要是冲撞了哪家正当年纪的小姑娘确实不好。陈省也不摆官架子，非要进去看看。与小沙弥点头致意后，便往回去了。
正走过一处拱门时，有一贵妇人带着二三仆妇正迎面行来。
那贵妇人也没有料到竟然会在此处碰见外男，虽未带帷帽，但她也丝毫不慌。她虽未见过此人，但观此人面相正值，衣着气势不凡，料想也不是什么宵小淫邪之辈。故只点头示意后便继续往前。
她未见过陈省，陈省却见过她。
第一次是在开满垂丝海棠的益阳城县丞家的后院，后来的无数次都是在陈省的梦里。
7.
陈省那千百次在他梦中回放的场景好像找到了出口，时间被拉得无限长。
那年还有几分少女娇俏的姑娘歪着脑袋疑惑地问他：“你是何人？怎么擅闯了此处？趁还未有人发现，你快些离开罢！”
那时的他好像呆住了一般，看着少女头上的步摇，一摇一摆的，好像他的心跳，扑通扑通。
8.
此时擦身而过的贵妇人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步一步从陈省的身边走过，也从他的心上踏过。
此处还有奴仆，他只能低垂着头，眼睛看着地面，状似避嫌，只余光跟着那人。
他不能，放任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若有心人看出端倪，对她的名声有碍。
等脚步声远了，陈省才缓缓转身，静静看着她模糊的背影。
那一声梗在心口的“谢三姑娘”到底没有说出口。
或许，这一生都不再有机会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