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书文鬼使神差地握住那只手。
这么多年的人生中，这是第一次有人朝他伸出手。
可是他不知道，谢一绝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了拳击场。
他们还穿着校服，站在一群肌肉发达的成年男人之间，显得格外娇小。
饶是平日里处变不惊的喻书文此刻都有些屏住呼吸，生出一点胆怯来。
“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来学打拳啊！”可谢一绝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他握着喻书文的手，带着他从人堆里往前挤。“学会了，你以后就不会再挨欺负了。”
说话间，他们不小心撞到一个赤膊的壮汉，那人的胸口还纹着一只吊睛白虎，看着十分不好惹。
“哪儿来的小鬼，毛都没长齐，也敢来这儿混！”壮汉一抱胸，壮硕的胸肌和胳膊上的肱二头肌，堆成了小山。
旁边的壮汉们纷纷回头，一瞬间，喻书文觉得好像有很多扇双开门冰箱在他面前“歘”地一下全都打开了，压迫感拉满。
他拽着谢一绝的手，下意识地想将人护在身后。
谢一绝乖巧地往他身后一站，探出半个脑袋，好奇道，“你们这儿最厉害的人是谁？”
壮汉哈哈地一笑，引起一阵哄闹。
人堆里有一个个子不高，看着憨厚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一开口，其他人都安静了，显然在这里的地位不低，“小朋友，这里不是你玩儿的地方，赶紧回家写作业吧。”
男人穿着灰色的短袖短裤，看上去还挺和蔼。
谢一绝看了看他，很是满意，“你是这儿的老大对吗？你很能打吗？”
“是。”男人并不避讳，大方承认，“不过我这人一般不动手……”
谢一绝从兜里掏出一张金色的银行卡，语气天真，态度诚恳道，“我想请你当他的老师。”
说着，他把喻书文往前一推。
男人的目光落在喻书文身上，又扫了一眼那银行卡，原本友善的态度有些阴晴不定起来，显然对谢一绝太过直接的开场白还不太适应。
“你知道，我打一场拳能赚多少钱吗？”男人语气里带着点试探。
谢一绝笑着摇摇头，然后很真诚道，“你可以先看看我付的学费够不够？”
周围的壮汉交头接耳起来，议论着这是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上来就找拳王当老师。
喻书文虽然不太明白，但他没有拆台，反而扭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谢一绝。
拳王的目光落在喻书文身上，“他年纪大了，不适合学打拳了。”
“没事，你随便教，能学多少是他的本事。”谢一绝丝毫不担心。
拳王沉思几秒，挥了挥手，周围的壮汉们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在单独的个人休息室里，拳王翻看着手里的那张金卡，他之所以答应是因为曾经看见过这张卡，最低的一张额度是一千万。
但他同意，并不仅仅为了钱，而是看中了谢一绝这个人。
能找到这处地下拳击场，能在人群里一眼看出他是最强的，能随手付得起千万的学费，眼前的这个孩子，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你说，要我教他，他是你什么人？”拳王把金卡随便放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并没有一口答应。
喻书文的心里隐约有一点忐忑，其实他也说不明白，自己对于谢一绝究竟是什么人。
同学，救命恩人，亦或是一时兴起的玩伴？
他始终看不透谢一绝这个人。
同班半年，他和谢一绝没有说过几句话，却在今天晚上，把十来年从未说过的秘密都说尽了，在那一刻，他心里是认下这个朋友的。
“他是，我选中的人！”谢一绝仰起头，毫不犹豫。
这个答案让喻书文心头一动，虽然带着点小少爷生来就有的倨傲，仿佛居高临下地给他刻上了专属的印记，但偏偏并不讨人厌。
谢一绝说这话时的表情，是骄傲，是认可，是满满的期待。
拳王对这个答案很意外，他笑了笑，接着道，“要想我教他也可以，他能接得住我三拳，这学费不要也行。”
谢一绝倒是犹豫了。
喻书文却开口了，“我想试试。”
休息室里，拳王给喻书文扔了一副拳套。
一旁的谢一绝乖巧地坐下看戏。
【你在搞什么啊？】小爱现在是完全看不懂了。【你们好不容易有点感情进展，第一次约会，你就带男主来打拳？】
【不对哦。】
谢一绝笑眯眯地朝喻书文举手，“加油！”
【是，挨打。】
喻书文朝谢一绝点点头，转过身，深呼吸一口气，他已经戴好了拳套，看着面前的拳王认真道，“还没有请教，您叫什么名字？”
回答他的是没有任何花哨的，迎面一拳。
喻书文用最快的速度将双臂拦在自己面前，可砸过来的仿佛是一座大山，重压之下，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脑子里一下子混沌起来，眼前出现了无数个谢一绝的重影。
耳朵一下子“嗡”了起来。
他晃了晃脑袋，爬了起来，却感觉到鼻子里涌出一股热流，下意识想用手去摸，想起自己戴着的是价值不菲的拳套，改用袖子去擦。
“还行，能接我一拳。”拳王哈哈一笑，“再来两下，还能爬起来的话，就告诉你，我叫什么！”
没有多啰嗦，也没等喻书文站稳，下一拳已经接踵而至。
拳套挡住正面，可这一拳，是上勾拳。
喻书文应声而倒。
他的脑袋已经混沌一片，耳边出现了无数的幻听，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那个逼仄的出租屋里，彼时他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喝醉了的酒的父亲拽着母亲的头发狠狠地往橱柜上砸，一声又一声，不管他怎么捂住耳朵，都听得见。
“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不救我！！！”
母亲分明还在挨打，可他却听见了一句又一句的求救声，那声音尖锐，分不清是女人还是孩子，可能是记忆里的母亲在呼救，又或者是躲在心里的自己在呐喊。
拳王等了几秒，见喻书文没有反应，回头看向谢一绝。
“看来你看中的人也不咋地嘛，小少爷，你们家的事太乱了，我不想掺和。”拳王显然已经猜到了谢一绝的身份。
谢一绝站起身，笑了笑，“是吗？”
拳王不明所以，但突然，有人抓住他的脚。
低头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喻书文竟然解开了那昂贵的拳套，满脸血污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脸上乌青一片，连眼睛都被打肿了一只，只剩下另一只仿佛是夹缝里仅剩的光。
喻书文吐出一口血，用尽全身的力气，再一次爬了起来，“还，没结束呢。”
打人他不行，但挨打，他也受了十多年了。
“我再打一拳，他可能会死。”拳王没看喻书文，只是平静地朝谢一绝陈述事实，“小少爷可以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谢一绝站在原地，白炽灯在他的头顶，投下一片光亮，他竟然觉得那光照得人心头一热。
【你在干嘛！快点救人啊！！男主死了怎么办！！！】小爱还在聒噪。
可谢一绝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他的命不由我，他自己可以做主。”
就是这一句话，让喻书文支撑着又站了起来。
他是那样骄傲的人，决不允许自己轻易倒下。
拳王看了一眼，真心地笑了起来，出第三拳前，他开口道，“我叫焦作人，这儿的人都喊我焦大。”
很快喻书文又倒下了，并且在医院躺了半个月。
私人病房里，茶几上摆放着百合花，谢一绝窝在沙发上喝奶茶，他旁边的病床上就躺着喻书文。
“你家里的事，我处理好了，你爸以为你得罪了混混，根本不敢回家，你妈也住进医院了，就在隔壁。”谢一绝的眼睛一直盯着平板，“她本来不肯来，我说你出车祸住院了，她立马就来了，至于钱的事，不用担心，毕竟我开车撞了你嘛，所以给点赔偿是应该的。”
喻书文知道，这都是谢一绝安排好的。
如果换作其他人，他不可能接受，但如果是谢一绝的话，他没有拒绝，只是他也知道这世上所有事都有价码，作为回报，“你要我帮你什么？”
“养好伤，以后留在我身边就行。”谢一绝终于抬起头，“我需要你。”
喻书文的心头一动，会心一笑。
只有谢一绝，才会把“利用”两个字说得让人心驰神往。
或许，对喻书文这样从小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一万句“我爱你”的情话，都抵不过一句“我需要你”。
因为，这代表了，他不会被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