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御书房内正襟危坐的明黄身影，江小白心里猛地漏了一拍，那是一个已经三十出头的男人，眉宇间紧锁着，手中拿着一道折子，好像有无数心烦之事。不知道为何，明明这张脸是第一次见，可是江小白却觉得十分熟悉，只可是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就是你说的朱见深？”江小白指着那御台上的男人，轻声询问道。
金珸先是一怔，好像十分诧异她居然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可是随即摇了摇头，缓缓道：“这是朱佑樘，纪秋月的孩子。”
江小白已经实实在在的将这段故事彻底忘掉，连一起携手一生的‘朱见深’都不认识了，哪里还记得什么‘纪秋月’？
“哦，我好像什么都记不得了呢？！”江小白有些沮丧，好像胸口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刀，虽然鲜血淋漓可是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如果那段回忆很痛苦，你愿意回忆起来吗？”
这个问题又何尝不像是之前她问陈阿娇的那段话？明知道结局是痛苦的，陈阿娇却是不愿意相信，而此时她所遗忘的事情，确确实实依旧成为了过去，一个伤痕，她又是否有必要将伤疤再次揭开？
“你想让我记起来吗？”她将这个难题重新抛回了金珸那边。
金珸双目囧囧，带着深切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她，良久后才挪了开，淡然一笑道：
“你如今已经是第四世了，你可知道为何你独独会忘记了朱见深？”
她迷茫的摇摇头，若不是他刚才无意间提及，她都已经忘了居然在‘凤钗’之前还有一世。她脑海中所有关于朱见深的痕迹全部被清空得干干净净。
“因为之前你与朱见深有过肌肤之亲，虽然用的是‘万贞儿’的身体，可是多多少少会对你造成影响，也因为是第一世，所以你对朱见深动了真感情，所以即使是回到了现代也难以自拔，每日寻死觅活，我担心你会影响之后的几世，便请了一位朋友，将所以关于‘朱见深’的记忆全都锁紧了‘长信灯’之中。”
“我记得你之前便说过，我每一世所经历的男主，都是身边的朋友，那么是不是说明在现代也有一个朱见深？”
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安，毕竟如果金珸只是简简单单为了不让她伤心，大可不必连同现代的那个一同抹掉。因为这段时间，他从未在曹怌和刘澈口中听到任何关于这个人的蛛丝马迹。
“他已经死了。”金珸犹豫了半天，还是将事情告知。
“死了？为什么会死？是你做的吗？”江小白不禁将身体往后靠了靠，一股危险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出来。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金珸没好气的责问道。
江小白有些愧疚的低下头，毕竟两人相识这么久，好像并不曾见过金珸滥杀无辜，当然，出了之前因为与刈神君的私人恩怨，错手杀了卫玠那一段。
“在你失忆之前便已经找到过我了，只是因为当时的情况有些复杂，我也不是很确定，所以只能想法子想让你忘记，然后再进行暗中调查。”
“那结果呢？”江小白再也顾及不了金珸自作主张偷走她记忆的事情。
“结果......你真的想知道吗？”金珸再次开始犹豫，眼神中带着几分哀伤。
江小白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这‘结果’一定是与她有关的，所以她自然有权利和义务知道这一切。
她笃定道：“你说吧，我想知道真相。”她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安，所以她不愿在这样糊里糊涂的过下去。
“你还记得在第二世，我们去‘红楼画舫’的途中遇见的猫妖吗？他其实是被你身体上的灵气所吸引来的，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她’的。”
在听到金珸提及‘她’时，江小白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涩。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由于你长时间与‘朱见深’相处，再加上有了夫妻之实，自然他的身上也会沾染上不少的‘灵气’，这些灵气对凡人来说毫无作用，可是对于下九流的妖孽来说，却是能一步登天的宝贝。”
听到这儿江小白也大概知道了事情的走向。
“所以说，是因为现代的朱见深，由于我的关系沾染了扶桑上仙的‘灵气’，所以才会被妖孽盯上？然后.....”死的不明不白。
“虽然不是很完整，但是大概就是这样，我已经派人去找凶手了，应该这次事情结束就会有结果了。”
江小白苦笑道：“找凶手，找到了又能如何，他难不成还会活过来吗？”
两人良久不语，紧紧的看着朱佑樘一本一本的翻看着堆积如上的奏折，眼眶中渐渐泛起了血丝，可是却没有丝毫准备停止的意思。
历史上朱佑樘的政绩并没有表现得十分突出，毕竟在别的皇子都开始启蒙教育的时候，他却还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里玩儿泥巴。唯一载入史册千古流传的典故便是他是历史上唯一一个实行了‘一夫一妻制’的帝王。
“我想知道我和朱见深的过去，哪怕里面有痛苦，有悲伤，我也愿意。”
“你想清楚了？”看着江小白重重的点头，金珸从袖中的乾坤袋中再次将‘长信灯’请了出来。
不知道他嘴里又念叨了一个什么新的法咒，原本只有一个空架子的宫灯，里面变得骤然明亮，里面扑闪着无数的萤火虫，江小白看的出神，好像这‘萤火虫’能摄人心魂一般，让她片刻不能挪开眼睛，直勾勾的追随着它们飞舞的轨迹。
“贞儿.....”
“姑姑.....”
稚嫩的声音让她有些脑海中开始迸溅出无数跳跃的画面。
从她在公司一跃而下，从她第一眼见到粉雕玉琢的朱见深，然后废太子之后的终身一诺，再到之后沂王府的朝夕相对。力排众议让她坐上了贵妃的位置，还亲自给她们的孩子娶了名字，有心让其继承大统。所有的一幕幕犹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她的眼前，三百七十八盏宫灯照亮了整个沂王府的夜晚，她从那时便是亏欠他的。
泪水无止境的划过她的脸庞，滴在了御书房的梁上，‘啪嗒啪嗒’的响着，索性朱佑樘足够专心，这才没有发现她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小白抹干净了泪水，通红的眼眶仰着头朝金珸道：
“还差一点儿。”
金珸微微一愣，不解道：
“这就是你全部的记忆了。”
她拼了命的摇头，忍着不断打转的眼泪，哽咽道：
“最后的那一段，我想知道我死后，他那几个月是如何过得。”
情深不寿，这四个字放在朱见深的身上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当年她一句玩笑，让他补上自己这十八年的青春，却不料他却当了真，四处求仙问药，甚至不惜以身试药，硬生生将自己的身体折腾的没了样儿。
若是不底子太差，何至于在她逝世之后，愣是没有熬过数月？
“闭上眼。”金珸温吞道。
江小白依言，很快一道灵光直接贯穿了她的天明穴。
那一晚，他抱着她的尸体，整整坐了一晚上，嘴里念叨着：“小白，别走，我好害怕。你走了我一个人要如何活下去？”一边说着，身体也不断在发抖，明明还是酷暑，却冷的犹如寒冬。
曙光微微升起，一抹白色身影降落到了他的身旁，道袍便还留着崭新的麟纹。
“她已经回去了。”
朱见深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神透着无尽的哀伤。
“这就是她的家，她能去哪儿？”
“不，她不属于这儿。但是想要她能在那边安全的活下去，需要你帮一个小忙。”
朱见深眼神中好像燃起了异样的思绪，急切道：
“什么忙？”
“你的精血。”
“若是可以，这条命都可以给她，可况是区区血！”
金珸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笑道：“所谓精血，便是心头血。”
话音刚落，便瞧着朱见深一把取下江小白头上的发簪，直接插进了直接的心口。血液顺着伤口不断涌出，滴在了江小白的衣裙之上，也染红了她手中的锦盒。
看到此处的江小白再也承受不住，直接抬手拂开了金珸施法的手指。
“够了，我不想看了。”
这是下面的朱佑樘突然狠狠的将手中的奏折往台阶下一扔，旁边的太监吓得直哆嗦。
“陛下息怒。”
朱佑樘看着瑟瑟发抖的小太监，于心不忍，便挥手斥退了他。
看着独自坐在龙椅上失神的朱佑樘，江小白不禁想起了当初他还在襁褓时的样子，实在是天壤之别。
“既然来都来了，也要与他一见？”金珸难得说出这么有人情味的话，江小白自然也不会客气。
“嗯，只不过，还需要你替我幻化成之前‘万贞儿’的模样，不然有得解释半天。”
金珸无奈的一笑，心道：难道你用万贞儿的模样就不用解释半天？
可是不知道为何，他居然也照着她的话做了。
江小白深吸了一口气，从房顶一跃而下，朝堂上的朱佑樘露出了一副慈母般的微笑。
即使如今朱佑樘依旧三十岁了，而她却只有二十出头的相貌。
“樘儿。”
“你....你......”
朱佑樘吓得不轻，仔细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妖女，妖女！”
“我是万贞儿，若是你父皇听见你这么叫我，恐怕要从皇陵里爬出来教训你。”
当初朱佑樘一进宫便被安排住进了她的宫里，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想必朱见深已经下定决定要将太子养母的名分送给她，或许是又动了废后的念头。只可惜钱太后承插一脚，说不定如今朱佑樘见了她还真要老老实实的叫一声母后了。
“你，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不是已经，已经......”
“我想你了啊，所以来看看你。”江小白好不含蓄的表达着自己的情感。
虽然这朱佑樘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他的母亲，但是这也丝毫没有减少江小白对他的喜爱，究其原因嘛，主要还是他长得太像他的父皇了。
看着眼前的朱佑樘，让江小白有一种重新找回了朱见深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有些飘忽，更是神往。
“你是来看朕是否履行了当年的诺言吗？”朱佑樘冷冷的问道。
“诺言？什么诺言？”主要是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一些细枝末节都会被自动忽视掉了。
“当年我在你面前立誓，一辈子只会爱上一个女人，执一人之手终其一生。绝不会和父皇一样，明明心中是你，却还是害了我的母妃。”
江小白拼命的搜索着关于这一段的记忆，只可惜.......
她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瞥见脚下奏折上臣子谏言扩充后宫的言论，便知道了刚才为何他会突然发怒。
“那你可是真心爱你的皇后？”
“这是自然，她很好.....”
“若是你觉得她好，便好好对她，千万不要走我和你父亲的路。这些东西，只会影响你的心情，不如扔了更好。”说完便直接仰手撕掉了那份奏折。
朱佑樘如今也不是当年的稚子，对于父皇和眼前这个女人的事情也早已淡忘，唯一忘不了的便是当年母亲紧紧握着他的手，告诫他不要相信这个女人。
“这么多年，朕心里一直有个问题，不知道你能否为朕解答。”
“你说。”若是能借此机会解开他多年的心结，也无不是一件好事。
“当年，你是否真的有心害我？我母妃所言是否属实？”
江小白内心有些无奈，她实在不想告诉他，其实纪秋月就是个疯女人，一天到晚疑神疑鬼，老娘明知道你儿子会当皇帝，抱大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暗害他？
“你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具备了辨别是非的能力，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害你？当时你入宫之时，我已经年近五十，这把年纪想必此生都是不可能有孩子了，皇位不是你的，也会是别的皇子。况且当时只有你最有希望继承大通，我巴结你还来不及，我疯了才会想要去害你。”
朱佑樘没想到她真的和他解释了这么多，心里的疙瘩瞬间被松开，深深的吐了一口气道：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为此所困，如今也算是可以放下了。”
说完，便看见他身子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