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教临水畔，字字恐成龙。
——《草书屏风》
…
…
工艺美院多功能厅。
红色的条幅上写着叶知秋书画展的内容，大门口处的立架上，老先生手握毛笔，一幅大师的姿态。
旁边学校的领导和几位艺术部的老师都在，当然，还有特意赶过来给叶知秋捧场的教育部门的领导们。
几个年轻女孩子挂着志愿者的袖标，充当活动的服务志愿者。
这其中就有黎初晴。
为了今天的活动，她也特别地打扮了一番。
一身淡蓝色的名牌裙装，脸上淡淡妆容，小心思地将头发梳成很古曲乖巧的式样。
原本就是学校有名的学霸，又一向热衷于学校活动，黎初晴原本就很引人注目。
今天这样的时候，她更是极力表现。
校长和主任看在眼里，都是频频点头，还把她介绍给各位赶过来的领导，自然免不了要提起她得奖的事情。
“黎同学，我可是听过不少你的事，学霸优等生！”
“上次学院得奖的学生就是你啊，啧啧啧，这么年轻就这么踏实肯干，以后走出学校肯定也会有一番作为。”
……
黎初晴心里美滋滋，脸上却是努力保持着淡定低调。
“还是两年前得奖，不值一提的，我觉得，既然是华夏人，我们应该更注重自己的传统方化，这次过来我也带了一幅我的作品，一会儿想让叶老点评点评！”
“是啊，这可是好事，一会儿我们也看看！”
说话间，两辆车子已经驶过来，停在台阶下。
前面的车子车门拉开，叶知秋的助理小心地将老人家扶下来。
后面的车子上，钻出来的人则是身形高大，有一对深邃的漂亮蓝眼睛。
旁边，早有女同学认出丹尼的笑，脸色通红地叫出他的名字。
“丹尼！”
“丹尼也来了！”
“叶老，欢迎!”
“恭喜叶老，这次又拿到大奖！”
……
众人笑着向叶老祝贺寒喧，叶秋知微笑回应，一只手就抬起来扶住丹尼的胳膊。
“诸位，我来向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新收的弟子丹尼，他对咱们东方文化非常感兴趣。”
这些老师们自然不太了解丹尼，听说他是叶老的弟子，自然是要另眼相看一番。
大家说笑几句，一起簇拥着叶秋知走进大厅，将老人家让到讲座的位置。
“叶老师！”黎初晴笑着迎过来，将一杯准备好的茶水送到老人家手上，“知道您最爱喝碧罗春，我特意为您沏好了，初夏天干，您润润喉咙。”
“谢谢！”叶知秋一脸地感动，“小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黎初晴，黎明的黎，雨后初晴的初晴。”黎初晴笑着解释道。
“黎明雨初晴，好诗意的名字。”叶知秋笑着赞美一句。
“您过奖了，说起来，我可是您的忠实粉丝，五岁的时候就开始临您的字画。”
“是吗？”叶知秋大喜，“难得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喜欢字画。”
“我还带了一幅我最近的作品，要是您不嫌弃，还请指正。”
“好。”叶知秋笑应。
对于传统文化的传承，他也一直在努力推动。
现在的年轻人，还能坚持写字画国画，着实难得。
“那就等叶老讲完座再说。”黎初晴大大方方地走到桌子前，“大家欢迎叶老讲座！”
掌声中，叶知秋笑了笑，轻轻一摆手。
“讲论谈不上，就是和大家分享一点我的经验和技巧。”
老人家谈到自己幼时学字，接着又聊到字体，脸上并没有已经身为名家的得意。
“活到老学到老，我现在也是在一路研习，我也希望大家能够真正地拿起笔来写一写，感受一些我们华夏民族流传千年的文化。谢谢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看我写的画的这些东西，谢谢，如果诸位有任何意见，也请随时指正。”
老先生平易近人，大家都是很欣赏地为他鼓掌。
“叶老讲得真是太好了，作为一名美术系的学生，我也为我们的文化渊远而骄傲，希望大家能和我一样，真正地体验毛笔字的美与优雅。”
作为主持人的黎初晴走过来，做一个简单的总结式发言，转身走到叶知秋面前，将捧在手中的宣纸递过来。
“叶老，请您指正！”
“来，我看看！”
叶知秋接到手中，助理忙着忙他展开。
四周的老师和领导们也都是凑过来，好奇地看向纸上的毛笔字。
上次听夏兰提过叶知秋要收顾惜当徒弟的事情之后，黎初晴也是暗暗动了心思。
这一次故意拿来自己的伤口请叶知秋指正，就是想要得到对方的赏识。
因此，这字和画，也都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从几百张自己的作品中，挑出最好的两三张，从小到大写了十几年，笔法上也算是有点火候。
叶知秋看了看，一笑。
“不错。”
当然，这一句就是客气。
这纸上的字，不错是不错，但也就是不错而已，还远不到让人惊艳的地步。
只是当着这么多的领导、老师，叶知秋自然是不好驳了人家小姑娘的面子。
老师和校长们都是门外汉，看着写得挺周正，叶老也跟着夸，个个都是跟着赞美。
“不愧是咱们学校的学霸，这字也写得不错！”
“这么年轻，能写到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叶老都说好，那肯定是好。”
……
黎初晴扯扯旁边女老师的胳膊，后者会意地一笑：“所谓一字之师，初晴啊，叶老这么指点，还不过来行礼！”
黎初晴走过来，笑着向叶知秋行了一个大礼：“谢谢叶老指点，初晴以后一定更加努力。”
“要我说啊……”那个女老师抬起戴着名牌手链的右手，扶住黎初晴的胳膊，“叶老要是喜欢，干脆收我们初晴当弟子，您看怎么样啊？”
一大早，收到黎初晴这么贵重的礼物，当老师的当然是少不了帮她美言几句。
“黎小姐非常有才华，只是……”叶知秋摆摆手，“我之前就已经说过，只收一位关门弟子，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和人家小姑娘说好，可是不能反悔的。”
这么说，其实就是委婉的说法。
黎初晴听出他拒绝的语气，心下暗自失望。
这样的机会，错过可就是一辈子。
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她暗暗一咬牙：“叶老说的可是上次写条幅的人吗？”
“不错。”叶知秋点点头，“黎同学，我不是不想收你，只是毕竟上了年纪，精力有限，实在带不了这么多学生了，你可千万别介意。”
“怎么会！”黎初晴笑得一脸谦逊，“其实……我就是写条幅的人。”
“什么？！”叶老一怔，“可是……我记得小姑娘叫夏兰的。”
“那条条幅确实是夏兰准备的，但是上面的字其实不是她写的，后来夏兰同学还特意把您的名字给了我，让我和你联系，今天我还特意把字画带过来，让您品鉴的。”黎初晴一笑，“我原本想给您打电话，后来想想，还是希望叶老是真的因为赏识才收我为徒，而不是因为一个误会。”
叶知秋听到耳中，一由地面色微变。
明明他之前就已经当众宣布过要收她为徒，结果人家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主动联系她，面是特意把东西拿过来让他评价。
先不说这字画，光是这份低调诚恳的性子，就是难的。
只是……
这字！
老先生看看纸上的字，再想想那天条幅上的字，总觉得有点差火候。
正要再问的时候，身后已经传来一声鄙夷的气骂。
“黎初晴，你不要太过分了！”夏兰分开几个同学，挤到前面，小脸因为愤怒而通红，“那条幅明明不是你写的，你还敢冒名顶替，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因为手上有点别的事，她来得有点晚。
凑过来原本是想看看顾惜怎么打这些老师的脸，结果走到人群后，刚好听到黎初晴的话。
之前在宿舍，对方答应的好好的，结果现在却把功劳记在自己身上，抢走原本应该属于顾惜的名头，夏兰哪里会容她？！
“夏兰同学？”叶知秋认出夏兰，疑惑地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初晴哪里会想到，夏兰会过来拆她的台。
骑虎难下，她小脸一沉，反咬一口。
“夏兰同学，你为什么出尔反尔，难道是想占走我的功劳，自己认叶老为徒？！”
“你……”夏兰气得胸口起伏，“你胡说什么，明明那条幅就是你写的。”
“不是我写的，难道是你写的？”
“当然不是我，是顾惜写的。”
顾惜？！
听到这个名字，四周的老师和同学们都是哄笑出声。
要是夏兰说是别人，大家可能还会相信几分。
谁不知道顾惜是什么人，不学无术的学渣，能写出那么好的毛笔字？
“顾惜是我妹妹，我可是最清楚，她从小到大毛笔都没拿过，怎么可能会写毛笔字？”黎初晴露出一幅不以意的样子，“我知道，你是嫉妒我所以才故意这么说，没关系，我不和你计较。”
女孩子的脸上一幅宽容大度的样子。
“你……”夏兰并不是嘴皮子利落的人，看着对方明明是抢别人的功劳，还把自己说的这么卑鄙，眼圈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你别血口喷人，我……我才没有嫉妒你。”
“没有？”黎初晴眉一抬，“那你为什么不肯说实话？”
夏兰两手握着拳头，气吼出声：“我说的就是实话！”
“好啊，那你把顾惜叫过来，证明给大家看，如何？！”
夏兰连顾惜的电话都没有，联系都不可能联系上，黎初晴自然也是有恃无恐。
不等夏兰反应，人群后已经响起一个声音。
“好啊，那我们就当场对质！”
所有人，齐齐转过脸，看到人群后高挑的顾惜，夏兰又激动又委屈，眼泪都从眼框里滚出来。
“惜姐……”
叫出她的名字，夏兰哽咽着说不出后面的话。
从小地方出来的她，相貌平平，才华平平。
一向不是善言的人，在这么人面前被黎初晴说得如此不堪，心下自然是委屈无比。
顾惜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别怕，有我呢！”
对面，黎初晴看到顾惜，眼中也是闪过慌乱之色。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也只能咬着牙，将这个谎说下去。
握紧粉拳，她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平静。
她不会输给顾惜。
绝对不会！
“小惜！”黎初晴先发至人，摆出一副贤慧好姐姐的样子，“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对我有成见，要是你真的喜欢毛笔字，姐姐可以手把手的教你，但是叶老……他可不是收零基础的学生。”
“顾惜！”校长站在一旁，也是向顾惜做个眼色，“黎同学说的对，你们这对姐妹花各有千秋，你姐姐马上就要拜到叶老门下，这也是你的荣耀！”
言下之意明显——你别捣乱省得大家都难堪。
“校长说得对，如果初晴姐是凭真本事拜到叶老门下，那也算是给我长脸，但是……”顾惜微微扬眉，“我们顾家绝对教不出这样信口雌黄，把别人的功劳安到自己身上的卑鄙小人，我相信学校的各位领导和老师也不希望有这样的学生，对吧？”
“顾惜，咱们家里的事情，你别扯到学校来。”黎初晴的脸沉下来，“这里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顾惜走到主桌前，捏起桌上的毛笔看了看，抬手递给她：“你说那条条幅是你写的，当着大家的面重新写一次就是！”
鬼知道条幅是什么内容。
“太久了，我忘了是什么字。”
夏兰低笑：“我都记着的，黎学霸却忘了？！”
“我每天要记得事情这么多，我怎么可能记得？”黎初明强装着镇静。
米瑶撇撇嘴：“那只能证明，某些人的脑袋就是个榆木疙瘩。”
别人不知道，米瑶可是最清楚这位是什么尿性。
表面上道貌案然，私底下一肚子坏水。
“姐姐忘了没关系？”顾惜笑了笑，抬笔沾进砚台，“我可是记着呢！”
提笔沾墨，笔走银龙，一挥而就。
随手将毛笔放到笔山上，顾惜扬眉看向叶知秋。
“叶老，我写得对吗？！”
事发突然，叶知秋也有点摸不到头脑。
看顾惜这么快写完，他走上前来，目光落在宣纸上的字，一对眼睛顿时亮起来。
宣纸上的字，肆意洒脱间，字字如龙透着帝王的傲骨。
这正是“顾体”中叶知秋最向往的部分。
“铁画银勾，肆意随性……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叶老！”夏兰走过来，“我以人格担保，那天的字就是她写的，”
“我看得出来！”叶知秋捧着纸，一脸激动，“这字比我那天看到的写得还好，比起叶某的字，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大家都是好奇地凑过来围观，黎初晴知道事情不妙，悄悄后退两步缩成人群准备溜走。
一转身，正撞上男人结实的胸口。
抬起脸，只见一对蓝眼睛，似笑似笑。
“黎小姐，你踩到我了！”
这一句，丹尼就是玩笑的口气。
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到，大家的目光同时移过来落在黎初晴身上。
感觉着众人的目光，黎初晴只觉如芒在背，小脸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对不起……”知道躲不过，她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是我……搞……搞错了。”
搞错？
这他妈是搞错？！
“真看不出来，她是这种人！”
“为了攀高枝真是疯了！”
……
四周，学生们议论纷纷。
老师和校领导们，自然也都是一阵汗颜。
当然，这种时候，大家可不会把错找到自己身上。
“黎初晴！”校长脸一沉，人已经大骂出声，“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叶老都敢骗，还不向叶老道歉？！”
“是！”黎初晴红着眼睛走过来，“叶老，对不起，我……我就是太喜欢写毛笔字了，我真的不是……”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叶知秋皱着眉。
“黎同学啊，咱们写字讲究个方正，做人也要方正，以后……可别再犯这种错误了！”
当然，就是给校领导点面子，嘴上说说而已。
老人家的眼睛里，可都是鄙夷之色。
一撇一捺的人字都写不好，这样的心术怎么能把字写好？！
道了歉、挨了训，黎初晴在学生们的指指点点中，艰难地走出多功能厅。
一出门就哭着小跑起来，只恨不得立刻消失在所有的视线中。
上次只是在教室上被顾惜打脸，这一次可是出了大丑，以后在学校，她还怎么见人。
丹尼隔着玻璃，注视着远去的人影，蓝眸里闪过一抹嘲弄的神色。
转过脸，他的目光掠过顾惜的毛笔字，落在女孩子的侧脸。
“顾惜！”校主任碰碰顾惜的胳膊，“还不拜师！”
“是啊，顾惜同学，叶老可是找了你好久呢！”
……
校长和老师们锦上添花，一众同学注视着顾惜都是满脸羡慕。
攀上叶知秋这样的高枝，以后那在艺术圈子里那就是平步青云啊！
“不敢不敢！”叶知秋却忙着摆手，“顾惜同学的字，早已经超过我，我写了这么多年的顾体，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一个人能与女帝顾惜相提并论，这次算是开眼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啊！顾惜同学，请问，您师从何来啊？”
“我？！”顾惜一笑，“就是瞎写的，没老师。”
“啊！”
叶知秋惊得目瞪口呆，心下惊喜之余，还有点酸。
果然，这就是天才啊！
自己练了一辈子的顾体，还没人家小丫头随便写写的好。
羡慕归羡慕，老人家的脸上，却是一幅谦逊求学的姿态：“那……顾小姐能不能……看看我写的字，指点一二？！”
这一回，不要说是一众围观者，连夏兰和米瑶的脸色都变了。
不是！
这来拜师的还要当老师了？！
顾惜来的路上，也特意查了查这位叶知秋的底细，知道他对她的顾体十分推崇，一直醉心于顾体的研究。
算起来，称得上她的死忠粉儿！
这么大的名气，还能这么谦逊，倒也难得。
反正，来都来了。
“行吧。”顾惜一点也没客气地扬扬下巴，“来都来了，我就随便看看吧。”
老师和校领导都是差点吐血。
人家叶知秋就是客气，这位还真登鼻子上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