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耗子还不好办，撒点儿药毒死算了。”黄捕快趴在柜台上，把桌子上的瓶瓶罐罐翻了个遍，末了拈起一块药糖，抽抽鼻子嗅了嗅，扔进嘴里，“不过杨姑娘，上次那服药管用是管用，就是我吃完了总闹肚子……虽说不严重吧，但喝碗药跑两趟茅房，也是够折腾人的。”
“泻火嘛，正常。”杨不留面不改色，手上一抖，多抖了半钱药进去。她垂眸配药，余光却瞥着还在低头打量柜台的黄捕快，接着说道：“耗子药我师父就会配，不劳烦黄捕快费心。”
“嗨，这话说的，太见外了啊。”黄捕快抹了把嘴角，不再打柜台的主意，手扶着腰刀溜达到四方桌前，搓搓手正准备拿筷子偷吃一口，原本在后院瞎转悠的言归宁突然钻进来，手拿一个偌大的锅盖，眼疾手快地扣在桌上，“哼”了一声，又猫回去了。
黄捕快偷吃不成，尴尬地背手溜达回柜台旁边，清了清嗓子，搭茬道：“杨姑娘今晚不用出城了吧？我看这饭菜……挺丰盛的哈。”
杨不留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瘟疫灾情都控制住了，暂时应该用不着出城处理无主尸体。黄捕快今天还得去南城门守夜？”
“可不，三哥他们这次回来也不知道要抓什么人，成天披甲佩刀的在城门上晃来晃去不说，我还得奉咱知府大人之命陪着。”黄捕快挠了挠冒油的发髻，叹了一声，“以前闻副都统那边有什么吩咐，赵大人向来是亲力亲为从不懈怠，这次也不知怎么了，打那几位爷来，他就没露过面，倒把我稀里糊涂的一竿子支在那儿，算什么事儿啊。”
杨不留闻言，系药包麻绳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不赶上城里闹了人命案子，又赈灾又破案的，忙嘛。”
黄捕快挠了挠唇上的胡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歪着嘴笑了一下，接过杨不留包好的药，转身欲要离开，“谢了啊，药钱还记着账，月底我来算。”
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着柜台虚点了几下，“药铺里可不能闹耗子，赶紧抓了弄死。”
杨不留眯着眼睛应声，直等目送着黄捕快大摇大摆走没了影儿，这才蹲下，开了柜门，对着柜子里的两只大耗子狡黠一笑。
“不乱叫，不动手，我们聊聊可好？”杨不留视线稍转，轻轻搭在憋屈得脸红脖子粗的公子哥身上，“嗯？肃王殿下。”
东街药铺难得提前关了门板，门口的灯笼高高挂起，算是街里街坊都知晓的讯号：家中临时有事，若是急着抓药，便绕到后面去敲院门。
杨不留连拖带拽地把柜台底下的两位贵人揪出来，闷头去解言归宁系的绳结。但这两人都不大老实——岳无衣憋着劲要自己把绳结挣开，诸允爅“呜呜哇哇”的扭来扭去要说话。
言归宁年轻时候当过土匪，系的绳结结实得紧。杨不留也会系，但会系不会解，正对着绳结发愁，这小王爷一乱动，把杨不留仅剩的耐心都动没了。
“别乱动！”杨不留在诸允爅背上猛拍了一巴掌，侧耳听见他含在嗓子眼的咳嗽声才反应过来，绕到两人的正面，先把嘴里的桑皮纸团抠出来，歉意地弯了弯眼睛，“不好意思啊，我忘了……”
“你你你！你什么人啊你！你殴打皇亲国戚你——”岳无衣总算得了空档说话，活动活动腮帮子就开始嚷。杨不留瞥了他一眼，微微叹气，上前掐住岳无衣的脸颊，重新把纸团塞了进去，颇为淡定地问道：“还嚷吗？”
岳无衣有点儿傻眼。他眨巴眨巴眼睛，呆滞地摇了摇头。
杨不留这便还了他说话的自由，低头继续解诸允爅的绳扣。
挨了一掌的诸允爅比岳无衣还傻眼。他歪着脖子打量这个低头垂眸的姑娘，被缚的手腕隐隐感受得到她鼻息拂来的微凉。
高高束起的长发，煅成不知名花纹的银钗，被散落的头发半遮住的未带耳坠子的耳洞。
诸允爅在北境倒也不是没见过剽悍潇洒的姑娘。可杨不留身上带着股惹人的灵气儿，比那些策马奔腾的边塞姑娘看着精巧了些，骨子里却是爽利的，没应天府里的姑娘们那么百转柔情。
诸允爅思绪稍动，下一瞬便见这姑娘自腰后掏出一把刀，咬牙切齿地开始割绳子。
岳无衣一见刀光心上一抖，又不敢大喊，只好抻着脖子提醒：“杨姑娘轻着些，别伤了我家殿下……”
“绳子是牛筋掺着上好的麻搓成的，轻了可割不断。”言归宁安顿好宋来音这才下楼，看见岳无衣用力挣着绳结，一边上前解扣一边好心提醒道：“我系的是野猪扣，你要是不想废了这双手，就老实别动……你不用急，要是想害这位钦差殿下，刚才打在你们脑袋上的就不是烧火棍了。”
拆了手腕上的绳子，杨不留扶着诸允爅跳到凳子旁边坐下，低头去割他脚上的绳子，不紧不慢道：“方才黄捕快所言，不知肃王殿下是否听见？”
诸允爅一怔，并未急于答话。他拧动被捆得酸麻的手腕小臂，直等到那边岳无衣已经开始活动全身方才开口，平静问道：“杨姑娘何意？”
“肃王殿下可知，南城门戒备森严，是要抓什么人？”杨不留割断绳子起身，缓步绕到柜台后翻出包袱和折扇，又把岳无衣被卸了的匕首扔还回去，缓缓说道：“肃王殿下应该知道我是何意。”
诸允爅蹙眉：“你都知道什么？”
“知道算不上，应该说，都是猜的。”杨不留倚靠着柜台，从袖子里扯出一张黄纸，抖开给诸允爅看，“不知殿下还记不记得这个？”
岳无衣抻着脖子瞄了一眼，这是符纸吧……怎么这么眼熟呢？
盯着这张黄色符纸琢磨半晌，岳无衣忽然一拍大腿，指着杨不留叫喊道：“你你你……你是女鬼？！”
杨不留眉头一皱，咋舌道。
“你才女鬼。你全家都是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