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还好吗？”施逸先问孙菲。
她下意识摸肚子，又马上把手移开，勉强说：“没事的。”
“我不是罗劼的代理律师，他的情况我没办法和你讲。”
“我也不想知道。”孙菲回答得很快，“警察大致和我说了，说他杀了很多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出来了。我爸妈已经找了律师，要和他走离婚手续。”
“和他在一起这些年，你从来没有感觉到异样吗？”
孙菲苦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很傻，是不是？”
“那你认为，他爱你吗？”
“他……”孙菲怔忡，“我没想到你会问这个问题。”
“没事，你不想答也行。”
“我觉得是爱的吧，他真的对我很好，我说想吃什么东西，自己都不记得说过，可他会往返二十多公里买给我。我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他从来没有嫌我烦，我们一次架都没吵过，他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人。”
这么说着的孙菲，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光彩。她朝门外望了望，说：“我爸妈这辈子总吵架，我从小就看着他们吵架，把东西摔得到处都是。我就躲在床上，蒙着被子，不敢出声。他们吵了一辈子，没有离婚，就这样互相折磨。我真的受够了，所以我一直期盼一个稳定的家庭，我不要什么大富大贵，我就要那个人脾气好，对我好，就够了。”
“我理解。”
“你不会理解的。”孙菲苦笑更甚，“我自己都不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我真的不会看人，还是我命不好。其实我骗过他，我跟他说，户口本是我偷的。其实我拿户口本走的时候，我妈是知道的，她也知道拦不住我。她就和我说，你去跟他说，你是从家里偷的本子，如果他是个好男人，他真的为你好，就不会答应跟你这样偷着领证。”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把眼睛里的眼泪憋回去，却还是哭腔：“可我当时没在乎，我没听我妈的话……”
施逸翻了纸递给她擦眼泪，她说了“谢谢”，尽可能恢复了平静，说：“所以这次我听他们的，把孩子打掉。你是不是觉得挺狠心的？”
“孩子在你肚子里，就算罗劼没犯事，要与不要的决定权也在你手里。”
“你是个男人，居然会这么觉得。”孙菲有点意外，“我就是很害怕，万一我的孩子遗传到他哪怕一点点的疯狂，我该怎么办。而且我总能想起，他听说我怀孕时激动的样子，和他最后逼着我留下孩子的样子，我真的害怕……”
“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我还是会做噩梦。”
“会过去的，总有一天，噩梦不会再出现。”
孙菲用力点了点头：“希望吧。”
既然孙菲提到了最后一天，施逸决定入正题。他婉转地开口：“我想问你几个，那天现场的问题。因为案件需要，我要录音。如果你觉得现在不想接受，也没有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联系我。”
“你问吧。”
“那天庭芳——就是那个持刀的女人——她有没有伤害你的意图？”
“没有。”孙菲果断地说，“她完全没靠近我。”
“她说的话，你都听清了吗？”
“当时好像听清了，可现在也记不得了。我觉得，她好像在提醒我什么，是为我好。”孙菲突然看向施逸，“你能给我讲讲她的事吗？”
“好，等下我给你讲。”施逸全神贯注，“下个问题，你觉得在那个当下，如果警察不出现，她会真的动手吗？”
孙菲犹豫了半天，还是说：“我不知道。我当时吓坏了，脑子一片空白。”
这个回答也正常，对施逸来说，正常的回答比什么都好。
问完了必要的问题，施逸开始和孙菲讲起庭芳这一路走来，当然简化了不少。孙菲听得极其认真，到最后居然又掉了眼泪。
“对不起啊，”孙菲擦了擦鼻子，“我可能是激素影响。我就是觉得……她也太不容易了。”
“是啊，她虽然做了错事，可迈出那一步也是这么长时间的艰辛累积起来的。”施逸郑重地和孙菲说，“她对你造成的精神伤害不可回避，但我希望你多少可以理解她一点点。”
从孙菲家离开时，孙菲送他到门外，和他说：“之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施逸朝她摆了摆手：“好好休息，以后的日子不会更坏了。”
听完施逸的转述，杨羽对孙菲也有了新的认识，这个姑娘虽然天真，但不傻。幸而没有牵扯过深，总能好起来的。
只不过如果孙菲知道，自己和朋友都曾经是罗劼的猎杀目标，不知会是什么反应。好在这个秘密应该会永远的封在案件卷宗里，对孙菲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生命里再也没有罗劼这个人的只字片语。
“啊……差不多结束了……”说着杨羽双手抻到头顶，伸了伸懒腰，“破了这么大的案子，说实话，多亏了你啊。”
“这回要升官了吧？”
杨羽挑了挑眉，只可意会。
“那我以后可就指着您照顾了。”
“你少来！我们干警察的，可不愿意跟律师接触。”
施逸笑笑。
“说起来……”杨羽突然话锋一转，“案子虽然差不多了，可我还是有挺多不明白的。都到这会儿了，能不能给我解解惑啊？”
施逸当然知道杨羽想问什么，在罗劼的供述里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加之杨羽之前就有很多疑惑，现在该一起算了。
可是怎么回答呢，告诉他八音盒的真相？以杨羽的脾气，肯定摆摆手说“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实话跟你说吧，”施逸还是开了口，“其实很多事情，我都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杨羽一脸莫名。
“哎呀，这事说来话太长了，总之就是之前庭芳曾经被判死刑过，然后临死之前托付我一个八音盒，那个八音盒能和十年前的她传递消息，所以……”
“得得得！”杨羽摆摆手，“你不想说就算了。”
施逸“扑哧”一声笑出来。
“那……等将来庭芳出来，我俩一起跟你说吧。”
“成吧，这是你欠我的，你得记着。”
“没问题。”施逸迟迟想起另一件事，“对了，还有件重要的事。罗劼家赔我那十万，我留一点当医药费，剩下的，你去送给那些受害者家属吧。找什么名目，你看着办，我就不管了。”
“你这难题丢给我……”杨羽叹了口气，“行行，我想想办法。”
他们在餐馆门口告别，杨羽拍了拍施逸的肩膀说“多注意身体”，施逸笑着说“没事”。杨羽看着施逸离开的背影，突然间有点恍惚，仿佛他曾经见过一个不太一样的施逸的背影，更挺拔，步伐更大。
他不禁有些遗憾，要是真能重来，能给施逸换个结局就好了。不过杨羽转瞬就在心里嘲笑自己胡思乱想，这漫长的艰辛的过往，真重来几遍，谁吃得消。
正因为人生没有回头路，才要每一步都全力以赴，至于得到怎样的结果，不是自己能控制，也只能尽力去接受。
至少，现在有些活着的人得到了答案，得到了解脱，可以迈向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