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当空。
正是对月赏樱的时节。
安倍晴明提着灯笼鬼决定前进的方向, 深怕走丢的沈韵拉着他的衣角, 左顾右盼着平安京的街道结构。
在以前盛唐的时代，贵族公子们在长安城里策马而过。
马在唐代的地位，就是现代豪车的地位。
为了保护马蹄，长安城的道路只可能是凭证的土路。
而平安京的贵族们为了保护牛蹄, 当然也不可能铺什么石板路，能修出来平整的土路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沈韵觉得这是金钱的因素在作怪。
不过这个封建时代的贵族们的逻辑也是相当的自私，国家没有钱去修路，那路就这样坏下去吧。
反正我是乘车出行, 不用走路。
自家有钱，为什么不去修一下自家的园子呢？
为什么要用来修路呢？
想要干修路这种工程, 除非有一个强有力的声音做决策，否则没有人会将这个大工程放在心上。
钱谁出？
人哪里雇？
修路的材料上哪儿去找？
这些全都是问题。
在只能从古书典籍中寻找平安京风貌的现代人眼中，这个平安京真是——
（也只有人能期待一点了吧。）
然而还没有到和泉式部、紫式部和清少纳言这三大才女争相生辉的时代，在历史表上出生年岁不详的小野小町，沈韵也没有从安倍晴明哪儿听说过她的名字。
倒是听说了不少藤原家的姬君的事情。
如此，除了安倍晴明之外，沈韵想不到自己还想看哪个历史名人。
这次安倍晴明要带她去见上次送香鱼的妖怪。
多好的写作素材。
安倍晴明和沈韵走了一段路后, 离开了平安京。
来到都城外的河川旁。
（这条河……现代还有吗？）
当沈韵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发现在河川的不远处有一座石桥。
石桥的下方, 隐约能见到一个人影。
“欸……”
她刚想说什么, 脸却被安倍晴明举起的衣袖挡住了。
虽然沈韵没看到, 但是却听得到声音。
一个女人问道：“有人看到了我吗？”
安倍晴明回答道：“没有人看到你。”
那个女人说道：“那你也可以。”
安倍晴明回答道：“我不能跟你走。”
那个女人说道：“这可不是你说的算数。”
安倍晴明回答道：“我今晚已经有约了。”
那个女人问道：“是谁呢？”
安倍晴明答道：“就在你的背后。”
沈韵听到这番对话, 差一点笑出声来。
不愧是安倍晴明, 完全不走恐怖片的套路。
仔细想想，她也是因为站在安倍晴明身边，所以才会一点也不害怕。
（无论遇到什么妖怪，只要是安倍晴明的话，一定会有办法。）
沈韵就是这么相信安倍晴明这位稀世罕见的天才。
如果安倍晴明不是厉害到稀世罕见的程度，为什么土御门到现在还要借着这个人的余荫呢？
为什么他们以直到现代，还能有那么一副傲慢无礼的姿态呢？
然后，她听到了女人的尖叫，以及生物吞噬物体时发出的咀嚼的声音。
等到声音消失了，安倍晴明这才将衣袖放了下来。
“那个是香鱼的精怪。”
“是香鱼啊。”
沈韵不会因为自己吃了不少香鱼，就会心生愧疚。
她可不会以听到香鱼精，就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她是想用别人来替代自己同类的死亡。”安倍晴明解释着沈韵没看到的事情，“因为荒川之主，真的很喜欢吃香鱼啊。”
嘴里还叼着一个鱼头的巨大水獭，如同人一样站在靠近岸边的水里。
对方瞪着圆溜溜的黑『色』眼珠子，一抬头，将鱼头吞下肚子后，才像是人一样，舒舒服服的拍着肚子，开口问道：“晴明，那是谁？”
安倍晴明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友人。”
水獭身后扁平的尾巴拍了拍水面。
“你的女人？”
明明它身体长得像是水獭，可尾巴却像是河狸。
“不，这是我的友人。”
安倍晴明好脾气的纠正着水獭的认知。
而水獭却回答道：“俺没有朋友。”水獭的尾巴又拍了拍水面，“俺不知道那是什么玩儿意。”
沈韵抓着安倍晴明的衣袖，挡住了脸。
轻微的笑声从衣袖下传来，搞得安倍晴明也有些不知所措。
“晴明啊，晴明。”沈韵的声音里透着笑意，“会免费给你上门送香鱼的话，还不能算是朋友吗？”
“朋友吗？”
水獭像是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果断地说道，“俺和晴明是朋友吗？”
安倍晴明苦笑着答道：“应该是算的。”
“俺和阴阳师朋友啊。”水獭有些嫌弃安倍晴明的身份，大概妖怪天生就讨厌阴阳师，就像是正极天生吸引负极一样，是相同的天理，“但是晴明的话，那俺有个阴阳师的朋友也行。”
沈韵头一次见到会说话的妖怪。
当然了，她最多在现代见过纸片做的式神，和根本没见到长什么样子就被蠃蚌解决掉的袭击。
所以，她会很好奇水獭这个妖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太正常了。
只是觉得不正常的，大概就是水獭。
沈韵凑近了去看了看水獭，然而大约是被她的举动吓到了，水獭往后一躲，结果就整个妖摔进了水里。
“你这个女人！”水獭从水里冒出来后，气得尾巴猛地拍着水面，“若非你是晴明的女人，俺一定吃了你！”
沈韵还没说什么，晴明就开了口。
“这可不行。”
他说道：“这位是从唐国而来的贵客，不能如此失礼。”
“礼什么的，是你们人类的玩儿意，俺是妖怪！”
水獭说的很自豪，但是沈韵却说道：“可是你和晴明是朋友的话，朋友之间就该互相迁就和尊重对方的做法。”
“尊重？”水獭眯起了眼睛，『毛』绒绒的爪子捏着自己的下巴，“俺尊重晴明的做法，晴明也会尊重俺的做法吗？”
“朋友之间就该互相迁就和尊重。”
沈韵举了个例子。
“但是如果自己的朋友做了错误的事情，比如说——”
“比如说？”
“朋友要杀天皇的话。”
“唔！”
水獭一下子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他懵了一会儿后，才说道：“这果然是只有你们人类才干得出来的事情啊。”
“天照的后裔也是人哦。”
“唐人都这么敢说吗？”
“我们还会说‘大丈夫当如是也’，‘吾可取而代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呢。”
水獭被那些根本没听过的东西说得头晕脑胀，下意识地问道：“那是什么玩儿意？”
沈韵答道：“我来的那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水獭问道：“发生过什么事情？”
沈韵答道：“推翻王朝，换自己当皇帝。”
“皇帝，就是天皇？”
“比你们的天皇厉害多了。”
“有多厉害？”
“气吞六合，横扫八荒。”
“那是啥？”
“比如说。”
“比如说？”
“唐国派遣使节出使异国。”
“异国是别的国家？”
“对。”
“唐国边上还有国家？”
“有，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国家。”
“哦，这样啊。”
“那位使节去的是更遥远的异国。”
“然后呢？”
“那个国家之前的国王叫做戒日王。”
“那是国王厉害吗？”
“周边有些小国家，但是可以代表那个地区，相当厉害的国王。”
“这位王怎么了？”
“死掉了。”
“欸？”
水獭的尾巴一拍水面。
单纯的荒川之主哪里想过，人类的故事里面有那么多的套路。
单纯的妖怪根本没想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相当会说故事的人。
“这位王死了后，一个大臣篡位了。”
“之后呢？”
这是安倍晴明问的。
沈韵回答道：“之前戒日王还活着的时候，与大唐修好。”
在这个国家口中的唐国，在沈韵的口中就是大唐。
一个土地面积辽阔的朝代，自然可以说是大唐。
“那位戒日王死了后，篡位的大臣惹恼了这位使节，于是他就去周边的国家借了兵。”借了多少人？“大约借了八千人。”
“然后就解决了那篡位的大臣，另立了新君，周边诸多的小国尽皆来贺。”
“真是了不起。”
水獭听了这个故事，只觉得玄幻又不可思议。
在海对岸的那个国家，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
“史书上有记载，这自然是真的。”沈韵又说道，“那位使节的名字，叫做王玄策。”
“真是厉害。”
“还有更厉害的。”
“谁？”
“班超啊。”
这就说来话长了。
翻历史书的时候，沈韵觉得如果换个思路的话，那就是一个波澜壮阔的群像剧的故事。
在王朝鼎盛的时候，那就是龙傲天的热血故事，在王朝衰落时，那就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悲壮故事。
挑几个故事讲了出来，水獭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这个国家的人和妖怪的共同点，大约是都喜欢这种一骑当千的故事。
（怪不得那么喜欢《三国演义》啊。）
想想家里买的那套还没拆的《真三国无双6》，沈韵就觉得这是让她有些难以理解的爱好。
等太阳快要升起来的时候，沈韵就消失在了原本所在的地方。
水獭看着她原本坐着的地上，如今变得空无一物，忍不住开口说道：“晴明，你的女人真的是人吗？”
“是啊。”安倍晴明回答道，“她是来自唐国的姬君呢。”
“欸？！”
那是位公主！
一开始水獭还有些惊讶，但是后来就觉得很正常了。
如果是唐国的姬君，那么知道这么多的事情，就变成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
“可她很不喜欢这个身份。”
“为何？”
“也许，是因为——”
安倍晴明说道。
“唐国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什么！”
单纯无知的水獭根本没想到，故事里面那么厉害的大唐，居然已经不见了。
“王朝的兴衰更替，在海对岸的那片土地上，似乎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是这样啊。”
在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上，这种王朝更替的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这样啊。”
安倍晴明说道。
“为何会这样呢？”
草叶上的『露』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