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地旁边寸草不生，只有光秃秃的石滩。
墨白捡了块看起来比较干净的石头坐下，静静等待湖中来客。
咕嘟嘟嘟。
沼泽中的泡泡逐渐靠近，人头鱼身的怪物试探般地露出脑袋。
“过来，”墨白朝它招手，“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唵——”鱼怪的叫声不同于方才朝陆谩发动进攻时的锐利，软软的，尾音还在打转。
死亡沼泽本来就是笼灵镇的禁地，节目组的人离开了，这片地方就只剩下一人一鱼。
鱼在哭诉，人在倾听。
半晌后，墨白长长地叹了口气：“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兄弟，值得么？”
鱼怪还长着人脸，墨白透过它的眼睛看到了其中的坚定。
“好，我答应你。”墨白做出了让步，“等我要离开的时候，一定让真相大白。”
鱼怪朝墨白拱起整个背脊：“唵——唵——”
墨白看着它那类似呕吐的姿势，默默退开一步：“兄弟，你要谢我，也没必要把心吐出来给我吧？”
鱼怪：呕——
墨白跳起来：“你玩真的啊！！”
当啷。
一枚事物掉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鱼怪伸出身侧数只手中的一只，捡起来那东西递给墨白。
“这是……”墨白的眸中闪着疑惑，“莲花？”
准确来说，是一枚青铜莲花。
莲花花纹繁复精致，是属于古地球时期的独特做工。
“唵——唵——”鱼怪连续叫了几声，重新没入沼泥之中。
墨白捏着青铜莲花，一边把玩一边回下榻的酒店。
意外的，节目组的人已经从老镇长家回来了。
陆谩就守在墨白的房间门口，手指间还夹着根未抽完的烟。
“我们聊聊。”陆谩将半截烟丢到地上，用鞋子碾了碾。
墨白越过他去开房锁，眼角余光都不给一个。
陆谩摁住墨白的手：“小白，给个机会，当时的那件事我可以解释——你知道道尔顿家族吗？他们操控了星盟的大部分势力，曾经他们也向你我递出过橄榄枝，你看都没看就拒绝了。”
“所以呢，”墨白语气平静，“你不是加入了吗？”
陆谩无奈地苦笑：“小白，你一心只知道猎杀怪物，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道尔顿家族的势力早就不是你我所能撼动的，他们向来认为，所有不能为己所用的力量，最终都会成为阻力，我那样说，只是为了在他们那里保住你。”
“这就是你给我假消息，把我引到怪物埋伏圈的理由？”墨白定定地看向面前这个被被他交予过后背的伙伴，“在我的战舰上动手脚，又故意替换掉我的药的，都是你吧？”
“不是。”陆谩急切地否认，“我只是答应他们把你引到一个地方，我不知道那里是终焉兽的老巢，我更不知道他们还会做那些事……”
墨白勾起嘴角：“陆谩，我长得很像傻逼吗？滚！”
“墨白——”陆谩试图要将墨白困进怀里，被早有准备的omega反向一扫。
墨白的老师教了他和司择渊一人一套剑术。
墨白走的是巧劲，司择渊则靠蛮力。
即便如今功夫大不如前，招式技巧还在。
猝不及防的陆谩当真被拍到了墙上去。
墨白灵活极了，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溜进房间并反锁上了门。
一扇门板自然挡不住陆谩，但若是真要闹到使强硬手段破门而入的份儿上，以墨白的性子……
“小白，我们都冷静一下，给彼此一个机会好吗？”
陆谩留下一句话，走了。
“我呸。”
隔着门板，墨白附赠了对方两个中指。
整个下午，沅沢泗那边都没有任何信息。
直播间的网友表现得比节目组还担心，一个接一个地在@猴导，要他想办法去找人。
实际上就是对傀村感兴趣，想知道沼泽的对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猴导也急啊。
主意是他出的，要是沅沢泗和涵曦真有个三长两短，翰夏军方一下子就损失了两个人才，还是因为综艺节目——
猴导完全没预料过现在这种情况，着急地喊了墨白到小餐厅开会：“要不，你把找小树的时候用过的那个怪物再叫出来？”
“没用的，”墨白在周遭的各种目光中淡然地摇头，“小青的能力是镜像溯回，必须圈定很小的范围，傀村跟这儿隔着一条沼泽，不行的。”
“小青？”沅沢泗大杀四方的那夜陆谩在搞修炼，错过了墨白召唤青面怪的过程，事后听几个人描述过，但现场其实除了猴导，其他人都吓得七荤八素的，压根没往窗户外面看。
描述起来就是三言两语，陆谩听得不明白。
“就我的一个小伙伴。”墨白不愿多解释，唯一猜到一点小青身份的猴导又闭口不言，陆谩就没往心里去。
“那可怎么办？”猴导心烦意乱，连原定好的节目直播都没兴趣做了。
“导演，要不我们就在笼灵镇先播？”不愿浪费时间的喵喵提议道。
“播啥？死亡沼泽都已经播过了，还能搞什么内容？”
猴导原定的精彩看点都集中在傀村那边，笼灵镇这儿只是个附带。
“要不，让陆部长去直播杀那只鱼怪？”欧文兴奋起来，“这绝对看点十足，你看上次陆部长就那样小小地动了一下，播放量都要爆表了。”
这个建议立马得到了众人的积极响应。
只有陆谩心里打了个大咯噔。
上回跟鱼怪的短暂接触，起初他感觉到对方的实力是不及自己的。
后面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爆发，那种恐怖的碾压级别的实力。
如果不是对方没有杀心，他估计都讨不到好。
现在又让他去直播——
墨白玩味地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陆谩，伸了个懒腰：“你们商量吧，我要回去继续睡觉了。”
喵喵小声地嘟哝：“睡睡睡，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还战神呢，猪精附体吧。”
向来有仇报仇的墨白记住了这句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喵喵一眼。
“他有病吧……”喵喵还想说什么，被一边的女助理拉了一下袖子。
“喵姐，算了。”女助理脸色发白。
喵喵一凝：“你的异能生效了？”
“嗯嗯嗯。”女助理猛点头。
她的异能很有意思，叫做危险预警。
也不是所有的危险都能预警，异能时灵时不灵。
往往越危险的时候，预警才会出现。
喵喵闭了嘴。
她虽然没脑子，对女助理的异能还是十分信任的。
陆谩趁机说道：“大家今天都挺累的，还是先各自休息，等明天看看沅沢泗那边怎么样再做打算。”
节目组最有人气的cp都各自离开了，其他人只好讪讪地回房间。
墨白躺在床上，时隔数日再一次体会到了烙烧饼睡不着的痛苦。
回房间时是下午两点，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光线从亮到黑，直到夜间的冷风直勾勾吹到了脸上，墨白才揉着头发从床上坐起来。
“为什么会睡不着？”墨白一脸丧逼样。
他裹着毛毯走到窗前，笼灵镇的夜晚温度低得吓人，他颤颤巍巍地伸手去勾窗户的插销，准备把寒风关在窗外。
不经意间，他抬头往傀村的方向看去——
恰在这时，那方遥远的天空上忽然闪现了大片的红光。
墨白面色一变，丢下毛毯，仅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就翻窗而出，轻飘飘踏着墙壁来到了最高一层的瓦当顶。
他一动不动地立在瓦片上，赤脚之下是刺骨的冰凉，怕冷的他却浑不在意。
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方天空。
一分钟，两分钟……
五分钟后，与方才无二的红光再度闪现。
这一遍的铺设范围更广，持续时间也更长。
足够墨白看清那红光组成的巨大符文。
“返魂大阵……”墨白的声音冷得似要结冰，“傀村，果然跟苏家有关。”
母亲留给墨白唯一的一样遗物是一块玉符，里面藏着各种各样看不懂的图文。
她说是苏军长传给她，并交代她务必要好好保存的。
墨白一直都不知道那些是什么，直到那一次的几近死亡，醒来后墨白就突然多出了辨识这些图文的能力。
这些是古地球上最为神秘古老的国家留下来的最为神秘的遗传。
其中，就有返魂大阵。
“是什么人想要用返魂大阵？”
这个阵法玄乎得很，整个介绍只有寥寥几字——摄魂夺魄，至阴至邪，归来不是故人。
墨白嘴唇已被冻得发青：“傀村的人，要对谁用返魂大阵？”
两个问题都无人能答。
墨白站在刺骨的寒夜里，眼睁睁看着十分钟后越发扩大的红光。
“嗡——”
掌心的青石忽然发出了颤动。
墨白一怔，迅速抛至半空。
青石悬空静止，其上投射出了一道类似光幕的影像。
画面中是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的黑。
“沅沢泗，”墨白喊了一声，“你在吗？”
“墨墨……”男人沙哑痛苦的声音像是从地底里飘出来的那样遥远，“再见到我时，记得杀了我。”
啪——
青石掉到了瓦片上，骨碌碌顺着屋檐滚落了下去。
墨白瞪着那枚彻底失去灵性的青石，指尖掐进了掌心。
“妈妈，”墨白仰头望向笼灵镇看似平静的黑夜，“儿子要食言了，您说过的，人生就算再苦，也要有点盼头，是不是？”
墨白平静地回到房间，从储存器拿出一套衣服。
立领盘扣的长袍式设计，腰间是皮质的腰封，后边有暗扣，用来别住无伤剑。
这是一件战袍。
是老头子去世前给墨白做的最后一套衣服：“以后你不当莫名了，记得做回墨白。”
“……终究还是穿上了。”墨白对着穿衣镜前后看了看，“老头子的审美真不错。”
复古贵气的战袍，利落又恰到好处地凸显了墨白的个人气质，如果今晚开直播，墨白可以想象弹幕上将会多出多少的尖叫鸡。
然而，有些表演，注定只能是没有观众的舞台。
“瞬移，起！”
一个闪念间，墨白已经撕破了空间壁垒，出现在了沼泽地岸边。
他原是想直接进入傀村的，却发现做不到。
傀村的空间界面就像一块铜墙铁壁，即便是墨白，也无法撕开空间裂缝闯进去。
“唵——唵——”
鱼怪在墨白出现的瞬间就急匆匆地潜到了岸边，嘴里不断地咕噜着。
“鱼兄，不必担心，”墨白拍了拍鱼怪的肩（？）姑且算吧，“我什么人呐，等我屠了他们给你加餐。”
“唵唵唵。”鱼怪的数只手一起挥动，做出了阻拦的姿势。
“鱼兄——”墨白眼睛一阖一开间，瞳孔已彻底变作了流溢的金，“你觉得，你拦得住我吗？”
鱼怪类人的表情闪过恐惧，却没有收回阻拦的手。
“那就只能得罪了。”
墨白足尖一点，直跃至浓雾覆盖的半空。
“唵——”
整池的沼泽泥泞忽而拉起好像瀑布一般大的墙幕，将墨白整个包围起来。
“无伤——”
随着墨白的低喝，无伤灵剑破空而来，墨白并没有挥剑击向沼泽泥，而是踩在剑身上御风而行。
“重力，压。”
墨白指尖向下，做了个下坠的手势。
整潭沼泽就尽数落了回去。
鱼怪被打得嗷嗷怪叫，扒着数只手划得比千足虫还快。
“扑哧——”墨白被它滑稽的姿势逗笑了，“鱼兄，我说了，别怕。”
omega战神的眼神变得悠远，他凝望着浓雾聚集的前路：“你打不破的结界，我来破；你扛不住的责任，我来将它，一一了结。”
“箴言，薨。”
墨白的身后骤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金色八卦盘，阵盘中心漂浮出一鼎丧钟。
“铛——”
丧钟响，结界破。
那些铺满沼泽的浓雾凝固，碎裂，继而化为粉末。
沼泽的对岸已经异常清晰。
“鱼兄，”墨白垂首，“帮我拖住其他人，那个陆谩不是吃素的，你就别再收敛实力了，我走啦。”
墨白说走就走。
无伤迅速远去，只在鱼怪变异的眼瞳里留下闪耀的金芒。
……
漆黑的深谷地底，一双血红的眼睛缓缓睁开：“他来了……带他来见我吧，那个抢走你身份的冒牌货。”
“是。”黑暗中，一道佝偻的人影领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