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恢复了很多，伤口也不再灼痛，甚至有点清凉的感觉。
有人给他上药了。
他翻身坐起来，一眼就看到坐在靠窗唯一的那张板凳上的人。
秦峥长手长脚的坐在那里，一双大长腿微曲，有点无处安放，他正低头看着秦慕昨天看的书，神色复杂。
似是心疼，又似愧疚。
感觉到床上的动静，秦峥一下子转头看过去，满是惊喜，“慕儿，你醒了？”
他站起来，大步往床边走去，“好些了吗？哪里还痛，告诉爹爹。”
秦慕垂着长卷的眼睫，神色淡漠地下了床，施礼道：“父亲。”
秦峥一僵，原本想要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讪讪地收了回来，他的脸色不太自然，“你身体不好，何必勉强下床，好好养着才是。”
“无事，父亲来此是有什么要事吗？”
秦峥看着始终疏离有礼的儿子，感觉自己的喉咙一阵胀痛。
他的声音有些勉强，“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秦慕的小眉头皱了皱，没说什么，只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恭敬地站在原地。
秦峥好像已经熟悉了儿子的冷淡，深吸口气，温和道：“你先坐着吧，爹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秦慕又施了个礼，一板一眼地坐在床上，端的是坐姿标准，好像他坐的不是床，而是龙椅一样。
秦峥：“这两天你应该也对幽蓝之域现世的事有所耳闻吧，幽蓝之域就是族史记载的不落神族独孤氏的后裔。”
“独孤氏自九荒大陆消失已有千年，谁都以为他们已经成为历史了，没想到还有再回来的一天，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独孤氏守护生命神树，身上自带生命之力，现任幽蓝域主独孤澈和少主独孤离夭是仅剩的独孤族人了。”
“独孤氏对我们有怨恨，但是我还是想争取一下，慕儿，爹爹想来想去，现在唯一有可能治愈你的，就只有不落神族的生命之力了。”
“不知你愿不愿.......”
秦慕一动不动地听着秦峥的话，毫无反应，直到最后一句话，他才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秦峥。
他淡淡开口，声音稚嫩而干净，“他们不会出手的。”
秦峥絮絮叨叨这么久，儿子就回了这么一句，他有些被噎到，急忙保证道：“爹爹会想办法的，一定能让他们答应，慕儿，过两天我们就去皓月好不好？”
他的脸色毫无波澜，“父亲，不要白费力气了，如果生命之力是像族史记载的那样，那它顶多能让我死的不这么快，没办法治愈的，而且您也说了，独孤氏只剩下两个人，人家凭什么耗费自己的力量去帮一个迟早要死的人呢？”
凭什么？凭你是我看中的人啊。
独孤离夭托腮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发现这个玉娃娃的皮肤是真的好，像雪又像玉，剔透白皙，泛着淡淡的雾白。
但要是秦氏父子真的这么冒冒失失去幽蓝之域要求阿澈救人，真的会被阿澈直接打出去。
那家伙脾气一向很差。
独孤离夭想了想，决定出去的时候给他们悄悄开个方便之门。
好歹是自己看中的人，总不能关系太差。
一旁的秦峥脸色发白，“慕儿，不要这么说，爹爹不会让你出事的，独孤一族手段通天，就算不用生命之力，肯定也还有其他办法。”
秦慕不再说话。
秦峥犹豫了一会，低低道：“那你好好考虑一下，爹爹不打扰你休息了。”
秦慕站了起来，又向秦峥施了个礼。
秦峥心里酸涩，转身往门外走，临出去前脚步顿了顿，最后说了句，“你娘亲和妹妹也很想你。”
门被合上，光线被挡在门外，屋内一下子变得暗沉又空寂。
秦慕松开捏的死紧的手，转身走到窗边坐下，继续拿起那本书来看，但独孤离夭知道，他的心神已经不在上面了。
这个孩子好像和他爹的关系不好，他爹爹明明想亲近他，但他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为什么呢？
*
这几天独孤离夭就一直跟着他，看着他三更歇息，五更准时起床，然后穿过那些荒石山丘，走到天华台去上课。
他们要学很多东西，术法，法阵，符篆，禁制，灵器，灵兽，灵植，甚至是软知识的族史，谋略，灵兽灵植的划分和历史，以及九荒大陆有史可寻以来所有赫赫有名的大能的历史，八大氏族的特点和历史等等。
其包罗万象，无所不涉，简直和她当年一模一样。
但这么多东西，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得很好，独孤离夭最喜欢坐在学堂的窗边，看着那些被夫子骂的狗血淋头的秦氏子弟们，然后笑出鹅叫。
瞧他们的样子，果然天下的学生一般样啊。
也有不一样的，比如说秦慕，他虽然把各项作业完成的很好，但还是经常被夫子们骂。
理由也很简单粗暴，没达到夫子的心理预期。
看了这么多天，独孤离夭也看出来了，这些老头就是故意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折腾秦慕的，哪怕他做的几乎完美，他们也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处罚他。
秦氏一族信奉严苛教育，就是俗话说的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对他们未来最可能的少主人选--秦慕，自然不会客气。
秦慕低眸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往草屋的方向走去，刚走出一段路，后面有人气喘吁吁地追上前来。
“秦慕，诶，秦慕，等一下，有人找。”
秦慕顿住，回头，发现居然是之前的一位师兄。
“秦兴师兄。”
秦兴喘了好一会，才把气顺过来，对他露出一个笑，露出白白的牙，“诶诶，秦慕，你娘亲和你妹妹来看你了，就在天华台后面那个露天的小亭子，你快去吧。”
说着又看了看四周，悄声道：“我跟你说，你娘亲为了进来看你，和师伯们吵了好大一架，好难得才求来这个机会的，你也有三年没见过她了吧，快去吧。”
秦兴是真真正正在为秦慕高兴，笑得很爽朗，秦慕就淡淡的，礼貌地应了一声，然后往后殿走去。
独孤离夭飘在他身边，打量着他的神色，居然没有半点喜悦。
这是该见到娘亲的模样么？
独孤离夭垂了垂眸，想到了什么，神色也不太好。
一路踏进天华台后殿，秦慕穿过建在蔚蓝的湖泊上面的白玉桥，走入了那个湖青色的凉亭。
“母亲。”
云朝老远就看到儿子的身影了，当即站起身来，激动道：“慕儿，娘亲终于见到你了，你，你好不好？我听你爹爹说你被他们打了，那些没教养的，我......”
秦慕扶着云朝坐下，很冷静，“我没事，您不用刻意来一趟。”
云朝被儿子客气的态度泼了一盆凉水，低落下来，小声道：“娘亲不放心你，我，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她的凤眸蕴满了泪花，眼角微红，“娘亲也不知道你好不好，我就，就想来看看你。”
她拭了拭眼睛，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小妍也很想你，我特意把她也带来了，小妍，这是哥哥。”
年幼的秦妍穿着粉嫩嫩的小裙子，乌亮的秀发用一条漂亮的红绸丝带编了一条长辫子，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娇憨和天真，染着水色的大眼睛羞怯的看着秦慕。
她张了张水润的小嘴唇，糯糯道：“哥哥。”
秦慕扫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云朝期盼的眼神又一次落了空。
她勉强笑了笑，抱起小妍，轻声道：“这是你第一次见到小妍吧，你们兄妹都没说过几句话，没关系，没关系的，小慕，等你出去了，我们会有很多时间来相处的，总会熟悉起来的。”
她喃喃着，也不知道是在说服秦慕，还是在说服自己。
秦慕突然感到有些窒息，他第一次不顾仪态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把领子扯得歪了一些，终于主动开口说话。
“母亲，您还有什么事吗？我要回去了，不然晚上做不完功课。”
云朝惊慌的站起来，紧张道：“这么快吗？那，那我不耽误你了，你回去吧。”
秦慕点了点头，施了一礼，然后再不留恋，转身走了。
云朝抱着秦妍追出去几步，看着儿子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唇瓣微微嗫嚅，终于没忍住，一行清泪顺着美丽的凤眸滑落。
秦妍小小软软的身子窝在母亲怀里，她太小，还不太明白大人间的恩恩怨怨，但是能明显感到哥哥的冷淡和母亲的难过。
她暖呼呼的小手摸上母亲的脸庞，小声道：“娘亲，哥哥是不是讨厌我啊？”
云朝抱紧了秦妍，把自己的哭腔压下去，温柔道：“怎么会呢？哥哥很喜欢小妍的，是娘亲和爹爹做错了事，哥哥生气了，很快就会好的。”
秦妍懵懂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