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五岁的幼童而言，谁宠着他，谁纵着他，谁给他好吃的好玩儿的，他自然就喜欢谁，至于这背后有没有什么目的，这并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
除非真的天赋异禀，自小就聪慧异常，不然，自是不能明白陆元枢话里的隐意。
恰恰陆晟就不在这个范围内。
陆元枢不再看他，转而道：“你皇祖父近来，时常感觉头疼，你可想进宫去陪陪他？”
他问的随意，像是随口而说，然而语气却带着几分郑重。
陆晟不知有没有听出来，想到对他时冷时热的皇祖父，他犹豫的抿了抿小嘴巴，觑着父亲的脸色，小声道：“我，我可以先去外祖母家么......”
像是怕父亲生气，他忙道：“我知道皇祖父喜欢香，我让人买了好多香，明天就给皇祖父送去。”
接着，他期待的看着父亲，希望父亲能夸赞他。
陆元枢沉默了，眼神逐渐转凉，淡淡道：“也罢，你既想去秦家，就去吧。”
说完这话，他起身朝外走去，头也不回的离开。
候在门外的陶荣，瞥见殿下冷淡的脸色，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只是却不敢多问，忙追着殿下脚步而去。
离开前，他听到房里传来压抑的惊呼声，带着欣喜，那瞬间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小皇孙兴奋的蹦起来的样子。
可殿下瞧着，似是并不高兴啊？
这个念头跳入脑海，陶荣越发觉得事情有异。
回去的路上，沉默肆意蔓延。
陶荣想了又想，望着冷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殿下，终究没忍住替小皇孙说了说好话。
“奴婢往日里，见过不少四五岁的稚童，或是懵懵懂懂，或是痴心玩乐，小皇孙年岁尚小，很多事情尚且不懂，有些话，有些事，只怕他自己也不知晓，代表着什么意思。”
“好在小皇孙还小，好好教导，日后定然不会让殿下失望。”
陆元枢脚步未停，向陶荣投去一道审视的眼神，“你倒是会替他开脱。”
陶荣心肝儿颤了颤，讨好地笑道：“奴婢不过实话实说，小皇孙本性是好的，不过是还没开窍，陛下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殿下您英明神武，文韬武略，小皇子身上留着您们的血，岂能差了去？”
“是吗？”陆元枢沉沉凝视夜色。
这个时候，不是也得是啊。
陶荣满口应承，说等小皇孙大些了，自然也就会懂事了。
陆元枢似是笑了一下，眼底却无多少温度，他道：“人之善恶，外人教导占三分，本性便要占七分......”说到这里，他眼底莫名恍惚一下，喃喃自语道：“他倒是像足了秦氏......”
这声音很小，像是无意识的呢喃，然而落到陶荣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身为太子贴身内侍的陶荣，岂能不知道先前两位太子妃，那可是陛下和殿下的忌讳。
就说这第一任太子妃，吴氏，她出身武国公府，家世门第煊赫，其父执掌兵权，可以说是陛下的心腹大臣，吴氏本人，亦品貌出众，素来名声极好，不然，也不会被陛下看中。
偏偏她本人是个不惜福的，明明已经贵为太子妃，日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却一心痴恋她那表哥。
嫁来太子府后，日日冷着一张脸，对殿下不冷不热，如此几回过后，殿下自是隐有所觉，减少了去太子妃住处。
可吴氏却因此怨上殿下，怪殿下宠妾灭妻，以权压人害她与表哥分开。
这简直是毫无道理！
他们殿下，堂堂大越储君，难道还要贴她的冷脸不成？
再说当时陆元枢，他虽心性老成，沉稳持重，可到底年龄摆在那里，十八九岁的年纪，少不了意气风发，恣意自我，他娶吴氏，不过是到该娶妻的年纪，要说有多喜欢，倒也不见得。
这样的情况下，几次冷脸之后，自然就对吴氏淡了心思。
直到三年后，吴氏表哥传来成婚的消息，因太子冷落而一日日钻进牛角尖的吴氏，顿时大受刺激，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是被太子毁了，便胆大包天的欲毒杀太子。
最后自然是没成功。
吴氏被赐死，武国公府爵位被收回，武国公兵权被缴，自裁谢罪，以保全家人性命。
因着武国公的死，以及考虑到太子名声，吴氏最终以突发恶疾的名义，草草的选了个地儿葬了，不仅没有葬进到皇陵，也没有历来太子妃下葬的规格，可见隆庆帝对她的不喜。
外人虽多有猜测，但随着第二任太子妃人选落幕，也就没人再多加关注。
隆庆帝吸取前面的教训，觉得外面的女子不放心，最后挑来挑去，选中了太子叔外祖家，承恩公府的大姑娘，想着这表哥表妹的，总不至于一言不合，便要毒杀对方吧。
事实也确如隆庆帝所想，先太子妃秦氏对太子一往情深，平日嘘寒问暖再尽心不过，可其他怀孕的妾室，却一个接一个的落胎，直到先太子妃有孕，十月怀胎诞下小皇孙。
陶荣当时大松口气，觉得殿下总算后继有人，可紧接着，先太子妃就传出身体不好的消息来，后面查到何侧妃身上，又牵扯出先太子妃谋害何侧妃落胎的事，以及推波助澜的魏侧妃，其他添油加醋的良娣妾室。
毫不夸张的说，当时的太子府，那真是群魔乱舞。
先太子妃眼见事情暴露，而自己生产时伤了底子，只怕是活不长久了，怕太子再娶继室影响到自己儿子地位，便亲自上手给太子下绝子的秘药，准备来个一劳永逸。
好在陆元枢察觉对方神情不对，没接对方递过来的茶盏。
但这一下子，却无异于捅了隆庆帝的肺管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挑选的两任太子妃，都是这等蛇蝎心肠的妇人，要不是承恩公府没有参与其中，加上承恩公府是已逝皇后唯一剩下的亲人，他真恨不得把这秦家一家子凌迟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