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筱阳把斯闻安排到沙发上，脱下外套扔进盆里，现在并没有心情去洗它，冲洗了一下就不再管了。随后他又把掉落在地上的物品捡了起来，怅怅舒了一口气，拖着脚进了卧室。
卧室静悄悄，小猫似已经进入了梦乡，虞筱阳摸索着床上的被子，提起来抱着走出门，站在歪七倒八的斯闻面前，想起刚才的一片狼藉，把被子撂在斯闻腿上，坐在一旁愣神。
以自己现在的成绩，能考上个大学就是祖上求神拜佛了。紧巴着一算，高二上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就算是在校生，顶多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在校学习。
可是，虞筱阳不是。他清楚自己只是个被学校扔出来的问题学生。
算了，想那些破事有个毛线用。
虞筱阳自己都有些惊讶。他之前从未在以后的人生规划上考虑，秉持着“能混一天是一天”的人生观，在生命规划上缓慢爬行。
莫不是这家伙真的把我骂醒了？
虞筱阳没好气地往他脸上瞅了一眼。这一瞅可不打紧。
卧槽？？
这，这……这货眼角有有有眼泪，他他他居然哭了？做梦梦到啥了？
虞筱阳不由得对斯闻做的梦产生了莫大的好奇。梦里到底产生了啥让他内心恐惧的东西？能叫自己把眼泪都挤出来？
这和之前见到的玩世不恭的人还是同一个吗？
“呃，那个……”虞筱阳试着喊了喊他。想问他要不要去床上睡，毕竟自己也躺过他的床。他可不想欠斯闻什么人情。
谁知斯闻根本就不理他，虞筱阳便有些不满地瞧着他的脸。
噫……这是喝了多少酒？一股子味儿窜的虞筱阳想起了被糟蹋的衣服，越想越气。本来就学不进去，直接把手中的书摔到桌子上，准备起身去把那衣服洗了。
“别！不要，我不，我不，我……”身后的斯闻却声音嘶哑，隐隐约约听着还有一点委屈的啜泣声。
虞筱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怔怔扭头看他，愣了一下。他抓了靠垫，搁在斯闻胸前。扭身便去了卫生间。
（梦中的斯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方，那不是什么家，只是个“实验室”罢了，如同炼狱。他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四肢没有被束缚起来，可是根本不能动弹。身旁围着不少人，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五官是模糊的，声音却是清晰的。）
（当时只有十二三岁。他看着遍地的狼藉，瞪大双眼，镇定剂的效果渐渐布满全身，他唯一能做的挣扎，就是让眼泪恣意流出。）
“喝下去，快，这可是最新……”
“不要闹，别放肆！这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你的使命就是这样，这才能不辜负这些年养育你的恩情！”
……
“没有人告诉你，这类刺激精神的药物会带来副作用吗？这孩子肯定会变傻。”
“你胡说八道什么？不、可、能！你看这都多少年了，他出过什么事没有？你就是想太多了，这小子天生就这脾气，况且现在处于叛逆期，这才……反正这些孩子都不是我的种，无所谓！”
“我给你钱，你把这孩子给我。”
“陈荣康，你做梦呢，这可是我的摇钱树。”
……
“多亏了律师，不然你现在可就上法庭了。”
……
“行啊，你翅膀硬了，想飞了是吧？我告诉你，你永远也不可能跑出这里！这就是你的家！”
“孙思闻！你都瞒着我干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胆儿不小啊！你他妈能跑出去，我他妈就能把你抓回来！”
“……”
（这乱七八糟的声音如同混响，在斯闻脑中混搅在一起，每句话都像是刀子，割裂着他的神经，他的五脏六腑。）
（他就要爆炸了。）
虞筱阳把衣服洗完就挂起来晾着了。处理完这些事后，他又跑到“书房”里，把阳台堆着的书又分为几类，收拾了一遍。毕竟东西多，房间也并不大，整个书房除了放着衣服的箱子和一个可躺的瘦长沙发，之外就只能放下一个简易的木质书架。虞筱阳乒乒乓乓一顿操作，把书往书架上摆，累得满头大汗，终是大功告成了。
“唉，终于像是有点儿家的意思了。”他转身把行李箱合起来。
前几天只顾得把教室里的东西拿出来就走人了。忘了还有宿舍里的被褥，想到这里，他脸上又是一阵阴云密布，猜不出来那几个贱\\\\\\\\货会在他的被褥上动什么手脚。之前还因为周临溪想往上面撒尿而打了一次架。
他就像一只刺猬，没人能靠近他，也没人愿意靠近。他要把浑身的刺竖起来保护自己。让自己感到恶心的人全都滚蛋。
居然有点瞌睡了。
虞筱阳撂在了长沙发上，无力地想着。眼瞧着天快亮了，自己却有了睡意，沙发上堆着三四件羽绒服。蜷在那里，倒是很舒服。
温暖和疲惫占据了他的全身，他无意识地放松警惕，直接把客厅那外来之人抛在九霄云外……
不知过了多久……
喵——
太阳的光绕着他的眼。他发觉下巴和脖子上有毛茸茸的瘙痒感。
我的妈！
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黑黝黝的鼻孔对着他的脸拱。还没清醒，一个歪身就让他从沙发上滑了下去。小猫灵巧地从他身边跳开。虞筱阳屁股蹲儿稳稳着地。
嘶……
他还未来得及感慨，就猛然想起客厅的某人，踢着拖鞋便跑了出去。
斯闻已经醒了过来。盘着腿靠在沙发上，一脸模糊地还坐在原处。眼睛半睁半寐，看到虞筱阳走过来，也没什么反应。
呵呵，竟如此从容。
心安理得的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耗着。还坐得端端正正，一点都不拘谨，这个状态还没睡醒呢吧！
“你……现在没事了吧？那……”他其实还有些话要对斯闻说，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去了。
“如果说有事的话，你就不撵我走了，那我还是选择说有事。”斯闻眼睛盯着天花板，语气平淡，好像昨晚喝的烂醉如泥的人不是他似的。
“……”虞筱阳皱着眉，对他的态度非常不满意，“不舒服，吃药，厨房里有水，你去温温。”
说罢他就准备扭身回到卧室，心里乱七八糟。斯闻昨晚对他的大吼让他心堵，学习的困扰让他焦躁，未来的事让他迷茫。
他选择逃避。
“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说话？”斯闻挺直了腰，声音高了高，叫住他。
虞筱阳本来打算不理他，可小黑猫从里屋跑出窜到客厅，他还是回头搭了话。
“我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你难道不觉得与其他人相比，自己有些过分的格格不入吗？”
你在逃避。
虞筱阳没有说话，他知道所有人都是这么想自己的，只不过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的问他，倒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斯闻把腿垂到地上，盯着虞筱阳的眼睛，发现它沉默的可怕。见虞筱阳不再回答他，斯闻也不再问了，他系上领口的扣子。
“昨天晚上，我都说了什么。”
斯闻担心昨晚把不该说的话给说了，毕竟昨晚做了那么逼真的梦，让他有些忌惮。这种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怎么能让他人得知？
虞筱阳愣了一下，回想起来，脸色阴沉。
“不知道。”
斯闻勾了勾嘴角，站起来活动了几下。
“不知道？”
“嗯。”
斯闻脸色突然冷了下来，与刚才判若两人。
“不知道最好，知道的话也给我忘了。”
他这话一出口简直是命令，是虞筱阳最不喜欢的语气，本来昨晚的事就让他隐隐恼火，今天他又这样跟自己说话，根本没有一点感动的意思！
“你说我假惺惺，还说让我离你远一点！不仅把卫生间的东西扒的乱七八糟，还吐了我一身！”虞筱阳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便不说话了，扭头走到了书房，关上门锁着，留下欲言又止的斯闻。
“……这好像是他目前为止，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斯闻挠了挠脖子，低头对小黑猫说。
嘿，居然还会生气呢。
“喂，小子，你别这样，我昨晚喝醉了，所以才让你把我说过的胡话给忘了……我是不是只说了这些啊？啊？”
虞筱阳有些饿，不，是非常饿。
他四下摸找手机，才发现昨晚忘在外边了，他想去厨房找吃的，凑合做一顿，但是外边还杵了个混球儿，又没人理他，也不知道他自个站门口嘟囔什么呢。
“我手机是不是在外边？”
虞筱阳舒了口气，去开门。
好歹也是邻居。
真奇怪，怎么会因为这种人而烦躁？
“啊，好像是。我早上起来它还硌着我屁股了……”
斯闻抱着猫，瞧着天花板，像是在思考，没有注意到虞筱阳石化的表情。
虞筱阳很是无奈，低着头在沙发罩上寻找着，余光看到斯闻似乎在观察自己。
虞筱阳是个很敏感的人，他清楚周围的人对待自己的看法，但他会把这份敏感藏起来，与所有人保持距离。
没有必要，多了那些交心的人，活着就能变得轻松些了吗……自己一个人也一直撑到现在，就这样一直下去好了，反正也习惯了，吧。
“哦对了，想起来了。”斯闻把猫放在桌子上。一手撑腰一手搔着头，“你定的闹钟响了，好像还有人给你发消息。我也没看，因为闹钟太吵了，所以……”
“所以你把手机给我扔出去了？”虞筱阳转过头看向他，皱着眉头，不知为何真的有些隐隐不安。想起来那天早上，虞筱阳觉得他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我，我真的没有那么恶劣。”斯闻也蹲在地上往桌子底下瞅，“我本来想帮你把闹钟给关掉，因为它实在太吵了……然后想叫你起来，谁知道我找半天不知道在哪儿响它自己就停了。后来我就一直坐着……”
虞筱阳没搭话，找了半天，却发现手机掉在了沙发底下，大概是从沙发垫和靠背的缝隙处滑下去的。
微信上居然有人加他好友。虞筱阳仔细看了看申请消息，居然是……班长？
除了外，还有一个班长是女生，叫斯予鑫。学习基本在班级前十名，和他根本没有什么沟通。但也不会像李赫楠他们一样没事找事。
“吃饭吗？”
虞筱阳点了接受键，把手机揣兜里，问道。
斯闻一听可乐呵了。
“吃吃吃，饿死了，都快中午了……”一听吃饭他可来了劲，然后又低头看着虞筱阳，“刚是跟我说话的不？”
虞筱阳也不看他，扭头走进小小的厨房。
“跟猫说呢。”
“哎，那这猫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叫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没有名字。”
“那你怎么叫它啊，咹？”
“把猫抱出去，掉的毛到处都是。”虞筱阳打开冰箱，拿出了番茄和鸡蛋走到厨房，“直接把中午饭吃了吧，面条。”
“哎随便，能吃上饭就好……原来你还会做饭啊？”斯闻打开厨房的灯跟了进去。
“嗯。”
虞筱阳把灶台上的锅搁到洗菜池旁边，不知不觉已经跟这个家伙说了这么多话，甚至还把他留下来吃了饭。不，分明是这家伙死皮赖脸的留到这里的。再说他好像说钥匙没了进不了家门，那就当成收留流浪人口算了。
“大白天你开什么灯？”
“天阴，我怕黑。”
“……”
“哎，你还没告诉我呢。这猫没有名字那你平时怎么叫它啊？它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虞筱阳有些不耐烦了，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
“任何事物都需要有一个名字吗？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不就好了？”
只不过……小猫似乎是家里的一员，无关紧要这个词对它来说好像有些过分了。
“名字，代表着事物特殊的存在。”斯闻靠在门上，摆弄手机，“比如，你叫虞筱阳，你就是一个特别的人，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你，也没有人能够代替你。你的名字，就代表着你在这世上活过一次，你来过，做了什么，留下了什么，有了名字，那些就与你分不开了。”
我在世上活过一次……
“嗯，毒鸡汤。”虞筱阳拧开水龙头洗了锅碗。
“什么毒鸡汤，这可是我自己总结的，当时参加辩论赛可是得到了一致认可。”斯闻靠到他跟前，“你做饭怎么样？”
虞筱阳专心洗着番茄，他能感受到斯闻低头时洒在他脖子上的气息，他向另一侧斜了斜。
“能吃，吃不死人。”
斯闻挑了挑眉，笑了下。
“我说，你看起来跟你父母描述的不一样啊。”
虞筱阳拿着菜刀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又装作不关心的样子。
斯闻捕捉到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切住手了。”
“只要你不碍我事。”虞筱阳抿了抿嘴，“怎么说的？”
他们是怎么看我的？
我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