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打架？”
虞筱阳离斯闻稍微近了些，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刻意疏远他。
“啊……啊？”斯闻突然回神，快速扫了一眼商城周围的店铺，仍尽力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挂着笑。“不会，你保护我？”
斯闻不知道为什么虞筱阳会突然这么问，他回头望了下公交车站斜后方的一条小巷，竟觉得心脏的跳动前所未有地加快过。
似曾相识的感觉冲击着他的思维，或许在记忆深处，他曾刻意的把类似的场景烙在脑海里。
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那个他曾生活过的地方。
和十多年前一样，也是这样快到年关了的时候，那时他还是八九岁的孩子，被一个戴着口罩的陌生人，粗暴的拎着塞进了面包车的后座。
他那时焦虑，无助，绝望。他愤怒的嘶吼，竭力的反抗，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帮帮他。
他们宁愿相信一个可疑的成年人的鬼话，却不愿相信一个无助的孩子的眼泪。
噩梦开始的地方。
他曾经也有家啊，可现在那个家又在哪里呢？
模糊的记忆似乎被人刻意割裂了一样，十五年前的记忆被一场高烧破坏，什么都记不清了，但用记号笔写在他衣服上的字，清楚的告诉他，他一生只有一个名字。
那就是，“斯闻。”
那或许只是年幼无知的孩童对朋友的恶作剧，但却是支撑斯闻活下去的信念——那是父母起的名字。
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斯闻的人活着。
“那就别做出头鸟。”虞筱阳拉紧羽绒服拉链，你是个外地人，在这里只能吃亏。”
“哦。”斯闻跟上他的脚步。
错了，我在哪里都是异乡人。
……
……
斯予鑫被开水烫了一下，连忙把手伸在水龙头下冲了一下。
“小鑫，你说的同学怎么还不来？”旁边的店员不禁有些着急，“都快到你下班的时间了，你功课还没做完吧？要不然改天再给他，你先回去？”
“啊，大概快了吧……”虞筱阳并没有给自己准确的消息，只是简简单单的回了个“谢谢，这就去。”
斯矛鑫深出一口气，她也感到有些疲惫了，自从父亲出走后，自己为了分担家庭重担，不得不办理走读手续勤工俭学。之前父亲还会偶尔寄钱到家，可是到后来几乎音信全无，她甚至不知道父亲是否还活着。
六年了，父亲有六年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了。
母亲有急性支气管炎，一到冬天就会止不住的猛咳。虽然生活过得紧巴，但还说得过去。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源于那个自己仅有一丝记忆的的哥哥。父亲离家，就是为了寻他。原本只是靠网络寻找，到最后父亲冲动的要亲自去找。自己曾问过母亲，哥哥为什么会走，母亲只是哀伤的摇了摇头，说：
“会回来的，会找到的。”
但她不知道，当初那个叛逆的孩子，和父母大吵一架后从家里跑出去，到最后失踪，只是源自于父母对自己关爱的减少。
他现在一定后悔了，他当时一定很害怕。可他曾经只是个孩子，只不过被父母冷落，一时接受不了。
斯予鑫虽然埋怨过他，但更多的还是担忧，她希望那个哥哥能过得好，妈妈和自己会守在这里，回家的大门永远为其敞开。
微信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母亲说需要她在回家的路上买些感冒药。斯予鑫有些担心，她害怕母亲的支气管炎犯在冬天会更加严重。
“抱歉菲儿姐，今天恐怕不能亲自把资料交到那个同学手里了，就麻烦美丽大方体贴善良的菲儿姐帮忙转交一下啦。”斯予鑫叹了口气把手机拿给叶菲看，“我妈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我得到点给她买药送回去。”
叶菲擦了擦手。
“太客气了小鑫。你能来这儿帮忙已经够感谢你啦，放假就要好好休息——”
“高中生哪儿有假期嘛……要谢还是我谢你啊，说是帮忙，这分明是我在向你要工资啊哈哈哈哈。”
说话间，斯予鑫已经摘下了帽子，虽然这是一家门面不算太大的奶茶店，但店开在市中心，又赶在下班时间，生意也算是火爆，店里的五个人已经忙的团团转了。
叶菲是店长，二十六，男朋友在公司上班，其余三个人中，两个人是叶菲的朋友，还有一个原来是厨师，后来饭店散伙后就在这里帮忙做点心。
“可我不认识你那个同学哎，他会不会找不到地方？”叶菲摇晃着奶茶使其均匀。
“不碍事，我跟他说了地方，他会过来自己拿的。”斯予鑫又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围裙，“他……性格不是很好，平时话也不多，姐你不用跟他招呼什么。他刘海有点长……最近脸上受了伤，挺好认的。”
叶菲朝她微微一笑。
“姐都这么大的人了，看人准的很，不会惹上啥麻烦的。你们都是孩子，不碍事。”
……
……
正是人流高峰时期，只是绕过了两条商业路就花了将近二十多分钟。
虞筱阳轻轻咳嗽了几声，凛冽的寒风与热闹的长街显的格格不入，他揉揉眼睛，刘海确实有点长，刺刺挠挠的有些碍事。他瞅了眼慢吞吞的跟在后边的斯闻，不知道那家伙到底在发什么呆。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已经在大三实习了。这家伙看起来简直像是生活无法自理似的，无忧无虑，甚至独自出门在外连生计都不操心，不会做饭不认路，现在还有家不能回。
斯闻注意到虞筱阳若有若无的目光，转头去看他。
“找到地方了吗？”
“嗯，前边，红牌子。”
“奶茶店，那我可以来一杯吗？”斯闻斜眼看着皱了皱眉头的虞筱阳。
“那你自费。”
虞筱阳看着奶茶店窗口排着的两条长队，心情烦躁，处在人群之中，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打量自己，审视自己，批判自己——就好像自己那次站在操场的主席台上那般，被众人评头论足。
叶菲把手中的奶茶杯递给站在窗口处接待的人，心想斯予鑫说的没错，自己果然一眼就能认出那个学生来：
他右肩挎着书包，右手握着肩带，左手揣着兜，不友好的望着自己眼前那长长的队伍。他眼底那块淤青十分明显，叶菲有些担心他会因为不想等待长长的队伍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她看到那个男生脸色阴沉，和他右边的那个男生说着什么，然后又默默地走到队尾。
她惊讶。
这个被自己一眼认定为“不良”的学生居然能自觉的排到队尾。
叶菲看到了斯闻，她总觉得这个男生好像在哪儿见过。可就像是在海面上一般，有层薄雾笼罩在朦胧的海岸，她想不起来，或者之前他也曾在自己店里买过东西吧。
窗口的店员在招呼她，她收回了注意力。
斯闻打量周围，这地方对他来说并不熟悉，他有着琐碎的儿时记忆，自己确确实实是在h市长大的。
虞筱阳注意到他有些反常，像是在东张西望什么。
“看啥？”
斯闻掩饰的笑了笑。
“今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不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怎么行，我得先瞧瞧这儿周围有啥好吃的。”
“你又不是要在这里嚯嚯一辈子。”虞筱阳撇了撇嘴，“只不过是暂时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说不定哪天就被你家那些人给接走了。而且这儿离我家那边十万八千里远，你还是先熟悉熟悉那片儿吧，别到时候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在对斯闻的家庭状况有些了解后，虞筱阳有种和斯闻是“同类”的错觉。他跟斯闻的关系似乎近了些，对斯闻那些“家人”丝毫不留情面，甚至觉得他们比自家那位“老佛爷”还要恶劣。
对，错觉。
因为他知道，斯闻跟自己完全不是一路人。
斯闻要自由，他会为了这一丁点的自我意识而放弃原本安稳的生活，即便飞蛾扑火。但对于自己而言，只要有自己的容身之处，那便是极好，自己只会为了一个安稳舒适的生活而迎合外界，做并不喜欢的姿态。
“要是真有一天，我被他们弄走了，你会去找我不？”斯闻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推了推虞筱阳，示意他往前走走。
“不会。”
“也不会偶尔想到我？”
“嗯。”
虞筱阳不再想同他多说什么，便从口袋里掏出耳机盒子，戴上耳机听歌。他想回避这个问题，他不喜欢别离。
“既然最后还是要离开，那么当初就不要认识好了。”他一直都是这样和别人相处的。
斯闻也没再问什么，无所事事的抬头看，只见电线杆子上杵了只鸟，那鸟怔怔的望着路口，和自己一样。
虞筱阳抬脚一步步往前，没多久就排到了窗口跟前。
虽然说自己不经常同陌生人开口搭话，但也不至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啊。明明都走到跟前了，可虞筱阳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呃，你好。”他想了想刚才在脑海中组织好的语言，“我拿个东西，啊不是，我找个人……”
店员见他不买东西，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微笑着点点头，转身朝店里喊着“小叶子”。
叶菲笑着从里边快步走出来，递给了虞筱阳一叠色白的卷子。
虞筱阳愣了一下，因为他刚才在往里边看的时候，边并没有看到斯予鑫的身影，他正想着如何向叶菲表达来意，叶菲却先开了口。
“你是小鑫的同学吧，她跟我提过你，小鑫在周末和寒暑假经常会来我这里帮忙，今天她下班后家里有事，没法亲自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她偏着头撩起耳边的头发，“一定要好好看哦，别辜负了你们学校老师的一片苦心。”
一片苦心吗？只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嗯……谢谢。”虞筱阳还是很感谢叶菲的，他回头看向了身后的斯闻。
“你不是想喝一杯吗？这是茶单。”他让出来窗口，让斯闻看。
斯闻抓抓下巴失笑。
“不喝，我怎么会喜欢喝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只不过是逗你一下。”他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都五点了，我门上的锁要是再不换就只能继续住你屋咯。”
斯闻这么说，实际上是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好让叶菲停止她那明目张胆在观察自己的行为。
“红茶奶盖。”虞筱阳不理他，但也确实感到了叶菲来来回回的视线。刚才叶菲撩起刘海，虞筱阳就发现她在打量他。
虞筱阳心里泛起了嘀咕，自己确实还没好好的瞧瞧斯闻。都怪他每次一张嘴，听到他说的那些欠揍的话，自己就想揍他，哪儿有功夫仔细看他。
“芝士红茶奶盖。”
叶菲微笑着点头，转身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虞筱阳跟斯闻退到一旁，因为后边排队的人已经不愿意了，一脸的不爽。
虞筱阳倒对叶菲这种行为并不意外，因为斯闻本身就长得很好看。
丝毫不过分的说，这是虞筱阳这么些年里见过的顶好看的男生。
又或许这些年他根本没有仔细看过其他人。斯闻的头发被染成了棕红色，还稍微打着小卷。虽然不是双眼皮，但睫毛长且密，不知是昨晚在酒吧浪了一圈，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能看出斯闻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因为那是一种过分的白。斯闻看起来挺高，但似乎又没有多高，他看不出来。
——啪！
斯闻抬手在虞筱阳眼前打了个响指，一脸戏谑，虞筱阳眼神躲闪不及，不乐意的看着他。
“我有这么好看吗？”
虞筱阳轻轻地撇嘴哼了一声。
“普信男。”
“这话我不乐意听。”斯闻反驳，“这怎么能用来描述我？我可是优质男性。”
虞筱阳听到了店员叫的号，耸了耸肩走过去拿奶茶。
“谢谢。”
店员回了个微笑，虞筱阳走之前朝叶菲站的方向望了一眼，朝她点了点头。
“给。”虞筱阳把红茶递给斯闻，把背上的书包取下来，“回去吧，换锁。”
斯闻丝毫不客气的接过，用手指勾着装红茶的塑料袋，帮他把书包撑开。
“……谢了。”虽然虞筱阳觉得自己不需要他的帮忙，自己一个人足矣，但还是顺嘴说了出去。
奇怪，今天好像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可是，倒也并不是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