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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0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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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陆长亭并未受伤,但他也借着这个时候,在燕王府里好生休息了几日,一时间什么伏志、齐义的消息都离他远去了,而朱棣这几日倒是也未让陆长亭跟随前往。

陆长亭自然就过起了惬意的生活,直到朱棣归来时,无意中说起了那刘镇抚近来的情况。

“刘镇抚生了重病?”陆长亭停止下了进食的动作,抬头看向朱棣。

就在这时候陆长亭敏锐地发现,不知为何,朱棣似乎隐约有些躲避他的目光?

陆长亭倒也并未在意,或许是他的错觉吧,毕竟以朱棣的性子,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反应才是,而且这种反应也着实显得莫名其妙了些。

陆长亭打消脑子里的念头,笑道:“刘镇抚会生重病,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朱棣微微诧异:“何出此言?”

“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我就知晓他会生重病了。”陆长亭狡黠地笑了笑。

朱棣心底不知为何,有些微微的不快,但表面上却是神色自如,没有半分不对劲的地方,他口中问道:“长亭这么快便和道衍学了岐黄术了?”

陆长亭根本没听出来朱棣的那点儿不是滋味儿,还特别实诚地往下道:“哪里需要什么岐黄之术啊?光靠粗陋的风水知识就能瞧出来了!”说罢,陆长亭双眼炯炯有神地看向了朱棣:“四哥可还记得在中都时,我曾教过四哥的那些风水知识?”

朱棣勉强道:“……还记得一些。”时间过去这样久,还记得一些都很是不错了。而这一些,也只是因为过去朱棣在想起陆长亭的时候,顺带着作为一段关于陆长亭的记忆,而渐渐在朱棣的脑海里变得深刻了起来。

只是深刻归深刻,朱棣不得不说,他确实不擅此道啊。

“那不如四哥仔细回想一下,那时我与四哥说过的话,四哥便自然知晓是如何一回事了。”

过去这样久,如何能句句都记得?但是对上陆长亭那张脸,朱棣突然间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他嘴唇动了动,低声道:“且让我好生想一想。”

陆长亭也是一时间兴致上了头,于是全然没想到朱棣会忘记的可能性。

他抛完话之后,还愉快地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饭,留下朱棣苦逼地回忆。

少部分深刻的记忆,很快在朱棣的脑海里跃了出来,朱棣借由这段记忆延展开来,竭力唤醒着完整的记忆。而过去也一点点在他脑子里铺陈开来。平日不思则以,但当他真正开始思考起来的时候,朱棣心底便慢慢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待到陆长亭慢吞吞地喝完了一碗汤,他方才听到朱棣出声问:“因为刘山的身上有什么会带来病灾的风水物?”

陆长亭摇摇头,“四哥可曾留意过刘镇抚的打扮?”

“打扮?”朱棣的记忆力过人,观察的能力也并不比陆长亭差,他很快就从记忆中截获了一处不对劲的地方,“他的鞋子和旁人不同,这上面还有什么讲究?”

陆长亭眨了眨眼道:“我也正想问呢,你们练功夫的人是不是都有什么怪讲究。”

朱棣拍打了一下他的头:“你现在不也是练功夫的人?”

陆长亭轻咳一声,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听过一些话本里,常说什么江湖人练铁砂掌的吗?”陆长亭问。

朱棣嘴角抽了抽:“刘山穿那么一双鞋,难道还是为了练铁脚掌吗?”

“当然不是铁脚掌!”陆长亭很想鄙视地看一眼朱棣,但最后他到底还是压住了这样的冲动:“他是为了练铁腿功吧!在腿上绑上沙袋,不就是为了锻炼腿的力量吗?刘山穿一双铁靴,自然也是为了锻炼腿上力量。”

见陆长亭话说到这里,朱棣也一下子就悟了:“从大夫的角度来看,那必然是铁靴压迫血脉不畅,出汗倍加湿冷,于是病从脚底起。但从长亭的角度来看,那便是铁靴沾地,不接地气,从而也就阻绝了生气,没了生气,人如何会不大病一场呢?便正如当初在中都的宅子里,那天井下的石板铺得一丝缝隙也无,反倒隔绝生气,滋生阴气一般,是也不是?”

陆长亭点了点头,想着上次朱棣还笑话自己终于关心他了,于是顺手丢了块肉到朱棣的碗碟里,朱棣无奈,这个他倒不怎么爱吃,不过既然是长亭给夹的……朱棣还是给吃了下去。

陆长亭口中夸道:“四哥厉害,正是如此!”所以那日他见到刘山的时候,就知道刘山会出毛病,后头朱棣又把人给揍了一顿,陆长亭还有一点淡淡的心疼。

其实从刘山耐不住性子,脾气暴躁,冲动易怒,非要和陆长亭动手,就可以看出来,刘山这般表现不止是源于他本身的性子,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受了铁靴的影响。

此时相比起刘山的病情,陆长亭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不会有人说四哥殴打戍边卫所镇抚致死吧?”

朱棣倒是比陆长亭淡定多了,“还没死,不急。”

陆长亭舔了舔唇,想想倒也是,等死了再急也不迟。

谁知道正想着呢,突然有下人来到了厅堂外,低声道:“主子,门外来了一行人,说是来向主子请罪的。”

陆长亭和朱棣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新鲜。

还弄出了请罪一出?是谁?

“可自报家门了?若是没报,便不必理会。”朱棣捏着筷子头也不抬地道,仿佛那下人口中的话,还比不上眼前一盘菜来得吸引他。

下人躬身道:“说是卫指挥使司刘镇抚……”

陆长亭和朱棣顿时觉得更为新鲜了,这刘镇抚不是重病不起了吗?怎么突然倒是要跑来请罪了?

朱棣在桌子底下伸手按了按陆长亭的膝盖:“让他等着。”说完,问陆长亭:“喝汤吗?”

陆长亭:“……不了,饱了。”

朱棣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朝着陆长亭递了几个眼色,陆长亭不为所动,朱棣不由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他是不能指望陆长亭时刻关注着他了。

陆长亭这会儿正好奇呢,他撇开朱棣问那下人:“和刘镇抚一同前来的都有何人?”

“应当都是他家中人吧……不过抬着他的作士兵打扮。”尽管问话的是陆长亭,但那下人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照旧恭敬地答了。

那就是卫所的人了。

陆长亭其实并不大相信他是当真来请罪的,但若说不是为此,那刘镇抚又能是来做什么的?难道故意来营造燕王以势欺人的假象?但只要刘镇抚没死,那都依旧如朱棣所说,根本不算个事儿啊!

朱棣见陆长亭实在想知道那刘镇抚是做什么来的,于是只得放下手中碗筷,道:“将此处收拾干净,去让那一行人进来吧。”

丫鬟们上前来撤走了饭菜,下人拔腿出去传达朱棣的意思。

朱棣没有带着陆长亭挪动位置,他们就在厅堂之中,手边偎着一杯茶,模样如出一辙的淡漠,姿态都很是有些高高在上。

没多久,陆长亭便听得有脚步声近了。

随后当先进入陆长亭视线的是……担架。

四个小兵打扮的人,真真是抬着刘镇抚进来了。而再观那刘镇抚,他奄奄一息地躺在上头,面上青紫肿胀还未完全消去,看上去着实可怜极了。

进来的人们齐齐跪在了地上,口中高喊道:“见过燕王殿下!”那姿态着实是诚恳得不能再诚恳了。

这时候刘镇抚也才勉勉强强地撑开了高高肿起的眼皮:“燕王殿下,小人特来请罪。”这次是连下官都不敢称了。

小兵扶着他勉强坐起来,刘镇抚哆嗦着跪到了朱棣的跟前。

这做派,倒不大像是强装出来的。

“燕王殿下,陆公子……”因为着实病重的缘故,刘镇抚的声音都显得分外沙哑无力。

“刘镇抚来请罪?”朱棣惊讶地道:“刘镇抚何罪之有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跪便没了力气起身,那刘镇抚就这样匍匐在地上,整个身子也不挪动一下,就在陆长亭担心他是不是厥过去了,要就此赖上朱棣的时候,刘镇抚的口中突然爆出了痛哭声。

刘镇抚的嗓音粗哑,哭声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颇有些惊天动地的味道。

厅堂中的下人和士兵们很自觉地退了出去,他们知道有些话是他们所不能听的。

这头陆长亭和朱棣都有些惊奇,他们谁都没想到刘镇抚会是这样的反应,开口就是震天的哭声……

这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跑到燕王府来哭鼻子?

陆长亭和朱棣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而刘镇抚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了不少,这时候他也方才哽咽出声:“小人前来请罪,是……是不耻于自己过往之举……早在之前,小人便已不配在卫所为官了……如今想来更觉羞愧不已……”

这刘镇抚或许是病得糊涂了些,再加上他情绪激动,因而说了半点,陆长亭和朱棣都有些抓不住他话里的重点。

他究竟想要说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些话了?要不是这张鼻青脸肿的猪头脸的确是属于刘镇抚无误,陆长亭都会以为来这里的换了个人。

“陆公子打醒了我……”

陆长亭:……

他那几拳头还有这么大的威力?不仅能将人揍得鼻青脸肿,还能将人改邪归正、幡然醒悟?

那他也别瞧什么风水了,直接出去摆个摊子,挂两个招牌,左边写“一拳头带你领悟人生真谛”,“一拳头带你走下歧途幡然醒悟”,指不准还客似云来呢!

朱棣闻言也忍不住微微挑眉,大约是没听过这么令人诧异的话。

因为匍匐着的缘故,刘镇抚根本没发现跟前两人是多么的诧异,他还在继续往下说着,声音嘶哑又哽咽:“从前我也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也曾是一步步爬上来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地就忘记了自己从前的那些想法和抱负。陆公子和王爷打醒了我……”

说到后头,或许是真的到动情处了,与其说他是在和陆长亭、朱棣说话,倒还不如说他已然在自言自语了,什么规矩都记不得了,就连自称都变得混乱了起来。陆长亭和朱棣对视一眼,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听着刘镇抚往下说。

越往下听,陆长亭便越觉得惊讶。

他不知道,是否人在半只脚迈入鬼门关之后,都会有这样的悔悟,但刘镇抚越往后说便越显得真挚了。

朱棣都有一瞬间觉得刘镇抚是疯了。

刘镇抚悉数起了自己的罪过,当他终于改变了匍匐的姿态,抬起脸后,那张肿胀的脸越发地不能看了,两眼都生生肿成了一条缝,看上去其实丑都挺可笑的,但是瞥见刘镇抚脸上似悔悟似悲愤的神色,陆长亭还是放弃了嘲笑人家。

“……枉我为卫指挥使司镇抚!堂堂的从五品!实在愧对皇上!……我竟然只日日为那点利益钻营!全然忘却了北平的百姓……”刘镇抚句句悲愤,激动时,口水甚至都飞溅了出来,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接近全哑了。

陆长亭心底微微触动,但一面又实在疑惑到了极点,究竟是什么才促进刘镇抚变成了这般模样?

陆长亭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朱棣却已经先他开口了,朱棣面上罩着一层薄怒之色,沉声道:“本王不管今日的话究竟是谁教你说的,但这些话说得的确不错,你的确愧对了皇上,愧对了百姓,在其位却不谋其政!”骂完,朱棣又陡然想到刘镇抚不一定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但朱棣也着实懒得解释了,口中声线更冷地道:“若再多养几个你们这样的人,倒不如剁了省事!”

陆长亭额上滑过冷汗。

这果然还是老朱家的行事风格啊。

而地上的刘镇抚已经在朱棣开口之后,就忍不住颤抖起来了,他张了张嘴,数次想要说话,但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肩负镇抚之职,何时行过镇抚之事?”朱棣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他的确对这些人瞧不上眼,这些人在他眼中就是毫无本事的蠢货,除了拖后腿、添麻烦,真正为北平着想的事却一件也没做过。哦不,或许从前的时候,最早的时候是做过的,刘镇抚很久以前或许也是个会热血上头的男人,但如今他们变成了这般模样,又哪里值得朱棣去高看一眼?

“回去吧,罪不必请了,此时悉数一番罪过,也不过是过一过嘴皮子功夫。”朱棣毫不留情地道。

那刘镇抚急急地喘了两口气,愣在了当场。之前他们谁都没见过朱棣下手极狠的一面,自然也没见过朱棣这般言辞锐利冷酷的一面,刘镇抚差点将自己生生埋到膝盖间去。

陆长亭看着那刘镇抚就跟快喘不过气来了一样,这时候方才插嘴道:“你来说这些话,是为了活命?”

“不……不……”

“有人提点了你?”陆长亭问。

在陆长亭的话音落下时,朱棣的目光也跟着扫了过去,刘镇抚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有人点醒了我……”刘镇抚已经发现燕王并不是那样好相与的了,自然,也就不敢胡乱欺骗了。

陆长亭心道,这才是正常的发展啊。

他就那么一顿打,怎么可能真的起到灵丹妙药的效用,将刘镇抚揍成个从歧路回归的聪明人!若是这般有效的话,那日后谁反对朱棣,他上去一顿打不就好了嘛?

朱棣皱了皱眉:“是谁?”

刘镇抚低声道:“是、是家中小子的奶母。”

陆长亭微微挑眉,嗬,这刘镇抚还是个有家室的啊。

朱棣眉头再度皱了皱,显然并不相信刘镇抚的话,刘镇抚再度开口结结巴巴地道:“我、不,小人真的没有欺骗燕王!”刘镇抚艰难地睁着双眼,瞧他这般惨兮兮的模样,着实也不像是还能欺骗人的。

“她怎么和你说的?”

刘镇抚勉强地笑了笑,却是有些不敢说话。

“说。”朱棣口中吐出一个字。

“说、说是陆、陆公子对我动了些什么手脚,才、才会如此……若要活命,大夫救不了,那、那不如来求王爷和陆公子……”刘镇抚扯着他那破锣般的嗓子道。就这么一段话,已经耗尽他不少力气了,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才勉强撑住了没有倒下去。

朱棣冷笑道:“咎由自取,倒还敢怪在长亭的身上了!将人驱出去!”后半句话,朱棣是对旁边的下人说的。

刘镇抚跪倒在地上,叩了叩头:“小人不敢说陆公子动了手脚,但小人知道陆公子的确颇有本领,但求陆公子救小人一命!”说罢,又再度叩头:“小人方才所言,虽是有人指点,但确实句句肺腑,若能侥幸活下来,日后愿为王爷驱使,不敢有半句怨言。小人知晓、知晓王爷有心整顿北平军务……”

“你说错了,本王怎会整顿北平军务?”

刘镇抚一惊:“是是,小人嘴笨,说错了,但北平卫所不能这般下去啊,小人愿意献上一己之力……”

陆长亭:……

他这算是揍着揍着,给朱棣扒拉回来了一小弟吗?

只是朱棣哪里是那样轻易就能被打动的人,他冷冷地看着刘镇抚并不说话。

所有做过错事的人,都必将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以为道歉求饶便能重获新生的,那都着实太天真了。

刘镇抚满头大汗,焦急不已,白眼一翻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朱棣冷冷地盯着他看了会儿,陆长亭也跟着看了会儿,最后两人齐齐确认,哦,这刘镇抚是当真晕过去了,陆长亭这才走出去,让跟随刘镇抚前来的小兵将人给抬回去。

小兵们也不知是不是来时,得了刘镇抚的嘱咐,这会儿就目光紧紧地黏在了陆长亭的身上,像是认准了这人一定能救他们镇抚一般。

陆长亭淡淡道:“瞧着我干什么?赶紧将刘镇抚带回去,再好好请个大夫。”

小兵们连连摇头:“不、不成……”

陆长亭声线更冷:“将人马上带走,带回去之后,不得让刘镇抚再穿鞋履。”

小兵们微微傻眼:“不能穿鞋?为啥啊?”

陆长亭并没有和他们解释为什么,只道:“穿上袜子护住脚心就是了。再请个好的大夫……”陆长亭也很无力。他虽然知道那刘镇抚是怎么出的事,但却并不代表,他就一定能解决这桩事。

病了还是得找大夫,才是使得身体恢复最快的法子。而他所能提供的,不过是些辅助的手段罢了。

哪怕陆长亭将话都说到这里了,小兵们都还依旧不甘心就这样离去。

这时候朱棣也出来了,他面色冷凝,气势压人,就在院子里的下人们忍不住纷纷低下头去的时候,小兵们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进去抬了刘镇抚就走。走的时候,脑子里都还带着去不掉的恐惧。

他们从前可从未见过燕王这般模样啊……

这就是皇家人吗?

小兵们打了个寒颤,并不敢继续深思下去。

自这日刘镇抚上门请罪以后,北平便隐隐有人说,燕王欺压戍边卫所的大小官员,刘镇抚为何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那还不都是因为燕王!种种传言,当然也只是在私底下传开而已……毕竟燕王虽说是到了封地上为一方的王,但他总归还是皇家人。

擅自议论天家,不要命了?

陆长亭从三子口中听见这些流言以后,实在是忍不住想笑。

这些人虽说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但私底下传成什么样的都有,但是三子笑了笑,在后面补上了一句:“虽说传成什么版本的都有,可……可没人肯信啊!”说罢,三子绘声绘色地将那些人私底下传的话模仿了一遍。

不得不说,这些人选择在这样的时机,意图抹黑朱棣,那本就是不可能成立的事。

“受害者”就一个刘镇抚,实在不足以为证。

何况,他们抹黑的方向完全走偏了呢?他们想要强调的重点是,朱棣残害戍边军,欺压保护老百姓的将士。但他们怎么就忘了?这两年和蒙古兵打得最勤的,还是朱棣呢?北平百姓们都知晓,他们不必畏惧,哪怕蒙古兵再如何凶悍,又再如何打败了守城的士兵,他们都不必忧心,因为还有燕王率着他的亲兵抵挡在前方,这样的安全感,是再多的镇抚带上再多的士兵都无法与之比拟的。

明初的百姓们对于皇家怀有仿佛与生俱来的敬仰和服从。同样的一件事,比如当一个小兵为了百姓们而拼杀在前线的时候,百姓们或许会感动,但谁不是这样拼杀的呢?感动过后也就算了。可假如是燕王亲自带兵战在前线,那自然就不一样了,那样尊贵的天家王爷!竟然会为了他们这等平民百姓,而不顾自身安危上阵拼杀,就为了维护他们的身家性命……想一想,都催人泪下……

陆长亭深知这一套规则,所以他才对这些传言颇为不屑一顾。

若是那些人聪明一些,不揪着戍边军说事,或许还有效一些,但一旦拿着戍边军说事,百姓们就会想到这两年燕王如何保护了他们,那你们还抹黑个屁?这不是往上给燕王送好名声吗!

这种招数玩多了,只会反而让百姓们,以后再也不信任这些传言。

陆长亭突然觉得,这次的结果倒也不错,说不定反倒还有别样的奇效。

“这些你便不必关注了……”陆长亭淡淡笑道:“反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三子笑得极为的灿烂:“是没什么可说的了……这会儿谁都不肯信呢!”

陆长亭的目光将他重新扫了一遍:“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怎么弄来这些消息的?”

三子笑得有些腼腆,道:“从潇潇那里学来的。”

潇潇,说的就是被朱棣指派,一直跟在陆长亭身后的那个小厮。那小厮没有什么正经名字,当然也许是有的,但却不能说。那小厮在王府里,平时都能得一声“潇哥”,听起来还是比较有气势的,唯独三子,或许是觉得终于找着跟自己一样挫的名字了,整日里“潇潇”喊个不停,生生将人家的名字喊得女气了。

陆长亭听罢,不由暗自惊讶。

这三子倒是个人才啊,跟着人家学一手,这就能开展情报工作了,这指不准也是个日后锦衣卫的苗子啊。

陆长亭对着他露出了夸赞的笑容:“去吧。”

三子嘿嘿一笑,这才快步离去了。

而这厢朱棣也根本顾不上去管这些拙劣的手段了,他带着陆长亭到庆寿寺去暂住了。届时,还有旁的人想要上门来寻他,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而这时候,没几日便是重阳了。

陆长亭对此倒很是满意。

过节么,自然还是与亲近的人单独度过是最好的。只是……只是庆寿寺里多个道衍,那也比多出整个王府的人来要好。

陆长亭欢欢喜喜地收拾了东西,跟着朱棣上了马车,一块儿前往庆寿寺。

朱棣打着前来品尝素斋,修身养心几日的名义,被庆寿寺主持道衍,亲自迎进了门,并且安排下了厢房。只是在安置厢房的时候,各人意见略有不一。

因着那日说到刘镇抚,朱棣被迫唤起了中都的完整记忆后,便总想着和陆长亭再重温一下过去的时光,当然,朱棣心底还有个极为隐秘的目的。他只是想要再去感受一下,他和长亭之间,是否真的有些东西变得不同了起来。

陆长亭和道衍却是都有些不解,陆长亭年纪已然不小,如何能与朱棣宿在一处?

朱棣面对这等疑问,更是淡定。

“许久不曾与长亭抵足而谈了,长亭难道就没有话要与我说吗?”朱棣低声道。

陆长亭迟疑了一下,要说有什么话偏要在这样的时候说呢?自然是没有的。陆长亭本身也说不来什么煽情肉麻的话……但朱棣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陆长亭自然是欣然点头应允之。

“那我便与四哥宿在一处吧。”陆长亭很是没原则地松了口。

道衍自然无法再说什么,只得告知了二人他们厢房的位置,还有小沙弥在一旁冲他们点了点头,这几日便是这小沙弥负责他们的起居。

来到庆寿寺,这里好歹也是属于道衍的地盘,在这里,道衍便不是时时都有空闲的了,朱棣正巧也只想与陆长亭一起,静静在寺中走走,便很是爽快地将道衍打发走了。

其实庆寿寺也就这么大,也没什么逛头,陆长亭和朱棣在寺里走一走,见到最多的还是来到这里的信徒。二人便干脆让小沙弥带着他们回到厢房中去了。

两人在厢房里吃着点心喝着茶,不仅对于朱棣来说是难得的平静悠闲时光,对于陆长亭来说,也是极为难得的时刻。

很快,入了夜,按照往日习性,两人早早地用了晚饭,之后散过步,便是洗漱沐浴准备入睡。

厢房里的床倒也不小,足以容纳下他们两人。

陆长亭当先躺了上去,并且很是自然地睡在了里侧,毕竟之前很多次他就是这样睡的,哪怕中间分隔很久,但是这些动作的习惯已经不知不觉刻入到了骨子里。陆长亭并未注意到这有什么特别的,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先行抢夺了大半的被子。

等朱棣回转身来的时候,不由得一愣。

朱棣的手搭在衣结上的时候,稍微有些迟疑,但是眼看着陆长亭都快眯着眼睡着了,朱棣也只得先脱去衣衫,大大方方地睡在了外侧。

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大大方方的。

“长亭?”

烛光在床边摇晃来摇晃去,等朱棣喊出声的时候,陆长亭那边已经没有回应了。朱棣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愣了好一会儿的神了。

朱棣只得跟着闭上眼,但是闭上眼之后,朱棣却又怎么都睡不着了,他满脑子都回荡着那一日所见到的画面,线条流畅的背沟,一直蔓延到屁股的部位,还有白皙的皮肤不断刺激着人的眼球……

朱棣渐渐有些睡不着了,他不得不承认,如今再和陆长亭睡到一起,和过去已经有着极大的差别了。

是因为长亭长大了吗?

朱棣突然间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就好像自己辛辛苦苦养出的大白菜,特别害怕被旁人拱了一样。

朱棣忍不住睁开了眼,他借着烛火,用目光细细描绘着陆长亭的轮廓和五官,一寸一寸……朱棣不自觉地便看得入了神。

……

陆长亭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锁定了自己,就像是猛兽锁定了自己的猎物一般,陆长亭勉勉强强撑开了眼皮,正好对上朱棣面无表情紧紧盯着他的模样,陆长亭着实被嚇了一跳,整个人一下子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嘭”的一声,陆长亭听见了自己脑瓜和床碰撞的声音,声音沉闷,疼痛无比,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眼冒金星这个形容词真是半点也不夸张。

朱棣也被陆长亭吓了一跳,连忙坐起身来,伸手扶住了陆长亭的腰背,另一只手则抬起来去拨开陆长亭的长发,好寻找头上的伤处。

朱棣皱眉低声问道:“没事吧?”他贴着陆长亭腰背的手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而陆长亭也全然没有注意到朱棣的声音变得低哑了些。

“没……”陆长亭话说完,却觉得自己眼前一阵眩晕,刚才他起身的时候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啊?

“我让他们去叫大夫……”

“不用了。”陆长亭心说这庆寿寺里现成的不就道衍吗?若是教道衍看见他这般狼狈的模样,那成什么样子?反正陆长亭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的。毕竟起身将头撞成这个样子,说出去也着实有些奇葩了……

陆长亭缓缓地想要往下靠,朱棣也就只能扶着他往下放,等睡下去之后,朱棣的手还被陆长亭压着呢。

陆长亭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正好朝向朱棣这面,他低声道:“明日再说吧。”

朱棣喉头微动:“……嗯。”

朱棣不可否认,内心深处有几分不愿破坏此时的氛围。他盯着陆长亭睡得迷糊的模样看了会儿,然后才缓缓闭上了眼。

他哪里知道,陆长亭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幽幽转醒,醒来扶着他的手臂,开口便是:“四哥,我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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