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苗爹抱起襁褓里的孩子，轻轻地来回摇晃着手臂诱哄。
“乖。”
“星星，乖。”
“不哭。”
刘槐花也凑到跟前去哄。
李满满见老两口对孩子这么疼爱，这会还轮不到自己去抱，于是过来坐在了秋苗的床边。
秋苗正看着自己的娘爹，眼眶湿了一圈。
见到李满满过来，他用力一吸发酸的鼻子，愣是没有掉下眼泪。
李满满见他的样子，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尖。
“你哭了？”
秋苗摇摇头。
一会，又转过来悄悄看了李满满一眼。
李满满见他被戳破后，展露似委屈的眼神。黑漆的眸子湿漉漉的，像极了软软的小猫，忍不住笑了。
秋苗感觉到此刻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
除了之前和妻主在一起的和谐相处，还感受到了被家人紧紧包围的温暖。
他内心里一些破碎，留下伤疤的地方，一点点得到疗愈了。
李满满把竹筐里最后的两双鞋拿过来，放在给秋苗旁边的被子上给他看。
“我去的那家店铺，只有这一个样式，男鞋和女鞋，都是这种黑色，低帮……”
“这个鞋底稍微软一点……”
秋苗用力点点头，抿着嘴唇，伸手拿起新鞋看了看。
这时，内心里刚才好不容易压下的感动，又汹涌澎湃起来。
他把鞋翻过去看后面的鞋底，又瞧了瞧侧面缝合的线，咬住嘴角，感激地看向旁边的李满满。
“谢谢。”
“妻主。”
“很好看。”
秋苗低下了头，脸颊两边微微发热。
他的心已经融化成了一滩糖水。
他脚上的鞋好久没换了，谁能想到妻主贴心到如此。
而她却没舍得给自己买，仍然穿着脚上那双木屐鞋。
秋苗看向旁边矮墙，大片绿叶子覆盖着妻主为自己做的木屐鞋。
他一直舍不得穿。
认为脚上这双底子彻底磨烂了，才能换。未料到，她又为自己添了两双新鞋。
晚饭简单吃完后，李满满躺在棚屋的新床铺上，看着头顶光线暗下来的棚顶，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身下的床终于不是硬邦邦的了，茅草也不扎脖子和脸了。有了柔软的被褥，躺在上面全身都得到放松，真是舒坦极了。
牛棚里面蜡烛还未熄灭，从里面传来秋苗爹和秋苗的声音。
“这床真软和，舒服……”
“嗯。”
在平静的谈话声中，李满满渐渐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吃完早饭，刘槐花就说要回村里去。
“昨晚一夜，我都没有睡好。”
“担心咱们家的粮食。”
“还是得有个人看家。”
刘槐花满脸担忧。
其实她心里更加心急火燎。
防的是村里人，也防村外面的人。
这年头，日子越不好过，越会出乱子。
偷的，抢的，卖夫卖儿的，上山当贼匪的。
刘槐花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她看着刚才挽留自己的李满满和秋苗说。
“娃，我知道。”
“你们担心我回去自己做不了饭。”
“我自己试着做做吧，你爹就留在这里。”
“前段时间就听说镇上丢了六个孩子，去年丢的少，四个。”
“也不知道是这贼人太狂妄，还是人太穷苦……”
“娘，你要不多停留一天？”
李满满问，她看出昨天秋苗很高兴，能多陪他两天也好。
“不行，不行！”
“我得回去。”
刘槐花说着，弯下腰拍了拍两条腿上的土，站直了身体。
“别看咱们村穷，贼还是有的！”
“之前张友梅家种的番薯被挖了半亩。”
秋苗爹眉心紧皱，看着刘槐花说：“好吧，妻主，你路上小心。”
话都说到这里了，李满满也不再挽留。
两个人把刘槐花送到路口，才转身回了牛棚。
不过，相比起这种人人都吃不饱的时候，李满满更担心的是山贼。
以前，只在电视剧中见过杀人越货，洗劫村子的山贼，她很担心村子周围附近也有。
“爹，咱们附近有山贼吗？”
秋苗爹听到这个话题，脸上立刻严肃起来，神情都变了。
“有。”
李满满心里咯噔一下。
“过了马家村，有个王家庄，那后山上前几年就多了一窝山贼。”
“曾经下来过。”
“抢走了王家庄所有人的粮食，还杀了十几个女人，把男人霸占，孩子都卖到青楼里。”
李满满听得呼吸一滞，认真地看着秋苗爹，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秋苗爹脸上布满了畏惧，他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
“几天前，其他村子里的人，来咱们新庙里烧香。”
“我听到一个高家庄的人说，他们村有个人在村外面，遇到一个奇怪的人。过了三天，就来了一批山贼在夜里包围了村子。”
“她们抢走了村里的粮食，抱走了七个孩子，还杀了一个人。”
李满满有些难以想象，这就是在附近发生的真事。
秋苗爹并不是用讲故事的口吻，而是真切实际地叙述，没有半点轻松的意味。
这里不像现代，信息发达，又随着网络发展各种虚假信息充斥着网络，每天都有造假新闻博眼球。
这里信息的落后，闭塞，能及时得到消息真不容易。
李满满感觉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凉意，迅速爬上了她的后背，给她压在心头的山又添了一座。
“那这边朝廷可曾派过兵，剿灭山贼？”
李满满提出了她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秋苗爹摇摇头，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咱们这里都是山野乡村了，”
“哪值得派官兵过来？”
＊
＊
刷完锅碗之后，李满满开始边熬糖水，边擦木薯碎，秋苗爹也过来帮忙。
他和秋苗一样，一教就会，比秋苗上手还要快。
李满满把锅里熬好的水，拿葫芦瓢舀到两个洗干净的木桶里，边思考下一个可行的方案。
目前这种模式虽然还能继续，但想要存更多的钱，就必须想出更好的赚钱方法。
镇上还是穷人多，占了将近十分之九。
她目前商品的主要客户群体仍然是和她一样的底层人。
想要把有钱人吸引过来，得制造出更高品质的商品，让她们心甘情愿地付费。
现在也只能一边存钱，一边摸索。她决定先制作出几件样品，拿到市场上看看接受情况，再进行大批量制作。
在新产品试验的阶段，仍然不能放弃当下这两样销售的东西。现在秋苗养身体，喂孩子都需要花钱。
还有就是因为这两样东西，制作过程简单，不需要投入太多的银钱。
有秋苗爹在牛棚里照顾秋苗和孩子，李满满放心了不少。她也决定卖完东西，早点回来。
上午总共煎了三十个薯饼，李满满挑着扁担来到了老地方。
中午下学的学子们像往常一样拥过来，到这边买水果茶喝。
今天天气也很热，李满满周围围满了百姓。
在这种燥热，没什么胃口，很多热的饭菜难以下咽的时候，这类酸甜清凉的食物相对而言比较受欢迎。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满满发现有些不对劲。
离自己一百米外，有个瘦高个的女人和自己一模一样，挑着两个桶在卖茶水。
她身边也围了一些百姓。
女人穿着一件灰色长衫，后背佝偻，个子很高很瘦，小腿衣服那里破了一个大洞。
她走路一瘸一拐，一手拿着一只搪瓷碗，一手拿着葫芦瓢，从桶里舀水笑着递给旁边的百姓。
忽然，传来的一阵婴儿啼哭声引起了李满满的注意。
她转过头看去，发现卖茶水的女人脚边石头上坐着一个幼童。
孩子磕破了额头，出了血。穿着破旧的衣服，两只小手抹着脸嘤嘤嘤地哭。
“你怎么受伤了？”
女人发现后惊叫一声，赶紧蹲下身抱着孩子安慰。
李满满长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弯腰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背起竹筐，挑起两个卖空的木桶准备往回走。
“喂！”
“等等。”
忽然，一个身穿白色学子服的女孩，从街上拥挤的人群中钻了出来。
她气喘吁吁地来到李满满跟前站住，把手里拿的一卷白纸展开来给李满满看。
“你看，这是我为你题的字！”
胖妞胸口上下起伏不定，绯红的脸蛋上挂着热汗。
“你看我写的怎么样？”
李满满停下来，弯腰放下了手中的扁担。
她把两只手往衣襟上擦了擦，伸手接过女孩手里皱巴的白纸。这纸被挤得四处变了形，撕裂出了一条长缝。
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写了“水果凉茶”四个大字。
茶字从中间撕开，被风轻轻吹动着，快要掉了。
字写得并不规整，不像楷书，也不是草书。
一笔一划，稚嫩青涩，饱满圆润。有点像现代字体里的黑体，更像黑色的毛毛虫附着在上面。
“嗯。”
李满满微微颔首。
胖妞见她点头，立刻绽放开来一个开心的笑容。
“我写字写得不错吧。”
“我就知道！”
她语气里有些小得意。
“写得很好。”
胖妞听闻高兴地大笑起来。
“我就说夫子她们不懂欣赏，说我的字粗枝大叶，线条粗细变化不明显……”
收到这份礼物有些意外，李满满蹲下身体，把纸平铺在自己一侧大腿面上，仔细地拿合并的手指捋平整。
然后把破损的地方折进最里面，小心地把这幅字折成了方块。
李满满这幅珍惜的样子，看得胖妞愣了一会。
她感觉她有点神经兮兮，却莫名地让她对她更有好感了。
在她这里，不是和在学堂里一样被嘲笑，而是珍视。
在收好之前，李满满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一股熟悉的墨臭味。
“你还闻？”
“很臭啊！”
胖妞惊奇地叫起来。
李满满却是笑了笑。
这幅字，让她想到了很多。
现代人人都可以受教育，读书。
参加工作之后，也可以随时去图书馆阅览书籍。而在这里，读书是穷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很怀念上学时期，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往后，她也要让孩子们都有书可读，有学可上。
“谢谢你。”
听到李满满道谢，胖妞仰起头，故作一副傲然的姿态。
“大恩不言谢。”
“我只是随手一写了！”
和胖妞告别后，李满满照例清洗完水桶，去存钱。
等会她准备去一趟刘三娘的打铁铺里，今天弓箭应该完成了。
李满满边走，边举起手中的薯饼大口地撕下一块吃着。
尽管这天热得人没有胃口，但肚子早就饿了。
每次她都不会把饼全部卖完，留下两个给自己当午饭，这样就不用再花钱了。还有就是在回来路上，肚子里食消耗完了的时候吃。
李满满走着走着，发现前面路中间躺了一个濒死的乞丐。
明明地面滚烫得厉害，他却躺在大太阳底下，一动也不动。
汗湿的头发贴在他脸边，脖子里。有三只苍蝇围聚过来，落在他肮脏的嘴唇，鼻子上，他也未抬手赶走。
路过的百姓都是看一眼，匆匆走过。
有的人怕沾染晦气，远远避开，带着小孩靠墙走过去了。
他的两只脚掌又黑又厚，皮粗糙得像猩猩的脚。
看到那只龟裂出血的脚趾甲，李满满认出了这个乞丐。
她瞬间没有胃口了，收起了手里的午饭。
等到走近了，李满满才发现小乞丐的状况很不好。
他的嘴唇白得吓人，面黄肌瘦的脸又小了一圈，已经看不见多余的肉。
身上原本破旧的衣服更烂了，剩下几缕布料，勉强遮住了腰间。
上身，两条腿都裸露了出来。
他肩膀，胳膊上都是青紫的肿伤。腹腔根根明显的肋骨快要撑破皮肤，腹部却高高肿起来，中间渗出了鲜血。
李满满看得心惊，却没有多管闲事，而是直接去了钱庄。
经过上一次，钱庄门口派了两个高大的侍卫守着。
等她出来的时候，发现躺在路中间的乞丐不见了。
她往刘三娘的打铁铺里走去，在经过一个狭窄的贫民巷子口时，发现有个断腿的老乞丐拖着一个小乞丐往里面走。
她走一步，缓一步。
等到一个阴凉无人的地方，忽然一手扒光地上的人，接着伸手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褴褛破布，露出了黑瘦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