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前朝公主啊，从前最爱穿红衣，张扬得很。”
“现在成了亡国奴，要被烧死在祭台上，祭台的火，定比她的衣裳还红。”
“可惜她逃亡多日，身上全是素色麻衣，就连临死前也一身灰扑扑的衣裳，没有半分体面。”
“从诏狱里出来的，还长得一副狐狸精的模样，想必里里外外都脏了。”
......
杂乱的声音仿佛在她的耳边萦绕，崔宛今像提线木偶一般被迫睁开了眼睛，却只看到了一身黑衣的裴重羽，将手里的黄纸扬起后离开。
她脑袋一沉，陡然从睡梦中惊醒。
心脏砰砰直跳，过了许久，她才自嘲一笑。
她怎么会这么自信的觉得，没按剧本走的裴重羽突然爱上了穿红色衣衫，是因为原主在做公主时最爱着红衣，裴重羽是打听到了这个，爱上了自己后，才有了这个习惯。
她摆了摆头，赶紧将这等自信的想法柄除脑后。
佩儿见她醒了，连忙进来服侍她更衣。
崔宛今见她神色闪烁，好奇地看了她两眼，还是没忍住问道：“又怎么了？”
佩儿指了指门外的方向，悄声道：“皇上在饭厅那等了许久，说是、陪您用早膳。”
崔宛今怔了怔，想到裴云峥那100%的好感度，她既纳闷又不解。
待洗漱完毕到达饭厅时，她看到端坐在凳子上、侧头朝她淡笑男人的脸时，心似空了一瞬，整个人陡然僵住。
都说六皇子裴云峥和太子裴修齐长相相似，她从前从未觉得，今日却觉得两人无比相似。
裴云峥罕见的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手里甚至还捏着一个扇子，只是在触到她看过来的目光时，神情僵硬。
他有些不自在的将拿扇子的手垂落下去，面容扬起一抹舒朗的笑意：“宛宛，我来陪你用膳。”
崔宛今被佩儿扶到桌边坐下后才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不过也未曾主动同裴云峥寒暄，只静静等待着宫人传早膳。
裴云峥主动挑起话头：“想不想搬离到别处居住？”
看见崔宛今微变的神情，他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听闻你被囚禁在这里半年已久，会不喜这个住处。”
他还添了一句：“你也知道我心悦于你，除了你之外我终身不娶，不管你是否愿意嫁给我，后宫都只有你一人，你可以今日住长春宫，明日住雨花阁，后日住起春殿，就算想住养心殿，我也会让出来给你。”
崔宛今难得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心情也不知为何明媚了些许，应道：“我想住在雨铭殿。”
裴云峥的手陡然攥紧，桌底下的扇子瞬间粉碎。
雨铭殿是太子东宫的主殿。
半晌，他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宛宛不用和我说这些，想搬去哪里都可以。”
自那日后，裴云峥竟日日穿起了月白色的衣衫，崔宛今听从北漠来的宫人说，皇上从小受尽欺凌，便养成了喜好穿着黑衣的习惯。
那些不耐脏的月白衣衫，只适合于众星拱月、仆众成群的太子殿下。
崔宛今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穿着打扮上越发和裴修齐相似的裴云峥的陪伴。
斗转星移，就这样过了一年。
江时帆从南蛮之地凯旋而归，裴云峥实现了千古一统。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江时帆辞去了一身荣耀，只求做崔宛今一人的暗卫。
裴云峥听闻他的请求，久久没有作答。
他点了点桌面，戏谑一笑：“暗卫，永远都将不见天日，你也愿意？”
江时帆分明跪在地上，眼神却没有比裴云峥矮去半分，他弓着腰，在地上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差点把一旁的几个属下吓晕过去。
“臣愿在暗处，护佑皇后娘娘一生一世、万死不辞。”
崔宛今在后几日才得知这件事，她沉默地摩挲着手心的石雕，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只是，她让江时帆做了护卫而不是暗卫。
理由也很简单，那被裴重羽囚禁的半年间，她最是害怕在暗处盯着自己看的男人。
裴云峥模仿着裴修齐的穿着打扮，每每和崔宛今相处时，带着她一起回忆裴修齐，也算是渐渐打开了她的内心禁锢、徐徐图之。
又是一年年关，崔宛今将两个孩子哄睡后，手里执着宫灯，突然很想去御花园里看看。
裴修齐喜爱弄花侍草，他继位后，将御花园翻新了一番，种了许多喜爱的奇珍异草。
思念如寒潭里飘荡无依的水草，一点点在水里浮动，寒气也随之往上升腾，将她的心脏冻成一团，此刻，只有熟悉的事物才能融化冰雪。
江时帆始终与她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不进一步地冒犯，亦不退一厘地相随。
崔宛今望着天上皎皎的月光，在江时帆呼吸全无的震惊中靠近他，抽出他腰间的长剑走到一个草堆旁，慢悠悠地将那方草堆挖开。
几坛酒终于得以重见光亮。
江时帆遥遥望着她的面容，心里想着，这确实是几坛只应天上才有的佳酿，酒盖将将打开，他已醉得不省人事。
忽明忽暗间，他看见崔宛今朝他招招手，将一坛酒递到他怀中。
“喝！忘却烦心事，一醉泯恩仇！”
耳边只剩她清亮的声音，他闷头将烈酒一饮而尽，又听到了她飘飘忽忽的声音。
“江时帆，我早已忘了那一箭之仇，你当了东宫这么久的护卫，咱们之间早就两清，谁也不欠谁什么。”
“人生短短几十载，离了谁不能活？不管是行侠仗义过一生，或是安安稳稳过一生，都好比困囚在这一方天地，噩噩浑浑地度过一生。”
“明日太阳初升时，你便离开皇宫吧，继续做将军，还是仗剑天涯，全凭你自己，我，不需要你。”
烈酒明明喝进去了许久，可酒劲却堪堪爬了上来，江时帆咽下喉头间的烧灼，低语了一句：“那你呢？不打算离开吗？”
崔宛今的指尖抚过身后的树木，缓缓摇头：“我是俗人，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我只愿往事前尘相随，在清醒昏沉的交替中度过一生。”
月光洒落在她身上，在地上投落一片深影，她絮絮叨叨的声音依然未能停下，他喉间的灼热感亦在不停升腾。
“而你是英雄，江时帆，你身怀武艺，从小便志在四方，经历了家族巨变却依然怀有赤诚之心，你不属于这里，不该困于虚假的情爱一生。”
月光随着她的话越发朦胧，崔宛今打了个喷嚏，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回屋，身上却被一团温软突然罩住。
她扬起脸看向来人，月白色的衣衫、清雅俊逸的脸，她揪住突然而至的裴云峥的衣衫，将脸埋了进去。
哆哆嗦嗦道：“好冷的天，不想走路了，你快些抱我回屋。”
她的声音带着些小抱怨，是从未曾有过的亲昵，裴云峥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却稳稳当当地将她抱了起来，朝寝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江时帆将拿着酒坛的手臂支在弯起的右腿上，神色迷离又慵懒，眼神却未曾从离开的两道身影上挪开半分。
她既已愿意慢慢放下心结，自己也适时该选择离开。
她说自己是个俗人，被满园的过往牵绊住了心，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也是个俗人，只是若你将我当做英雄，那我便会像当初的誓言一般、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