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屏幕亮了亮，许晏清发来消息道：添麻烦了，明天早上是否方便来接我一下？
夏瑾娴抚额想，能说不方便吗？
纠结再三，终于毕恭毕正地回复：好的，请许区把地址发我。
不过片刻，许晏清就发来了住址。
她看着这短短的一行字，失神发愣了很久。
凌潭清的车此时也开了回来，两个人并排停着。
下了车，凌潭清走过来敲了敲夏瑾娴的车窗问，“怎么还不上去？”
夏瑾娴于是熄火，锁了车，提着包问，“送许区长回去了？”
凌潭清握着夏瑾娴的手腕，答非所问道，“你的阿清，是——”
话还未说完，夏瑾娴便打断他问，“许区长也是你的当事人？”
凌潭清点了点头。
夏瑾娴又追问，“他打的什么官司？”
其实送许晏清回家路上，两个人一直在聊许晏清的离婚官司。
然而此刻对着夏瑾娴，凌潭清早已明白了她所有失常的原因。
作为一个律师，最擅长分析利弊得失。
他淡然道，“许区只是咨询我几个行政官司的事情，还有上次资产公司并购的事情。”
夏瑾娴听后，只是应了一声。
凉风袭来，她又打了个喷嚏。
凌潭清脱了西装外套给她披上，手刚想搭在她的肩膀上，就被她推开了。
她提着包道，“上楼吧。”
每次许晏清出现之后，她就是这样的，因果关系如此明显，容不得凌潭清装傻。
他走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低沉的声音忽而道，“小娴，你该早点走出来，过自己的新生活。”
夏瑾娴按了电梯，仰头看着电梯显示着的数字，不断倒数下降。
电梯门开了，夏瑾娴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转身面对他问，“不早点回去睡觉？”
凌潭清看着她这般面孔，却故作轻松，看了一眼手机，笑道，“还好，都没过12点。”
夏瑾娴独自仰头看电梯攀升，没有再说话。
次日一早，许晏清的消息在七点三十分准时进来了：我今天外出考察，方便的话，将我的车开到公寓楼下，可否？我先送你进区政府。
夏瑾娴的拇指摩挲着屏幕，想着许晏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早就已经是过去时了，八年多了，这时候忽然来回忆过去，到底没什么美妙可言。
他是贵婿，传言纵然纷纷，都抵不住他这个头衔的分量。
何况，以他的能力和为人，这些年在京城，得到上司的眷顾，想来不难。
能够在那个位置上一步步爬上去，不光是他的学识，还需要有平衡各方势力的能力，对上位者心思的敏锐洞察力。
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着透明的液体落在玻璃杯中。
她抓着药，吞了下去，然后回复了一句：许区，我昨晚已经把车送回了区政府，钥匙交给了卢科长。
卢文景是许晏清的秘书，虽不知他对卢文景如何，但是把领导车钥匙交给他的秘书，这再正常不过了。
许晏清看着这条回复，明白她并不想自己打扰。
这些天总是忆从前，此刻倒也有些清醒了，她结婚了，有孩子了，是他逾越了。
他揉了揉额头，用打车软件打了辆车进区政府。
夏瑾娴回复了许晏清的消息，抓着包就出门，凌潭清刚踏进门来，想问她感冒好些了没有。
对他的这番关心，夏瑾娴做不出直接的拒绝，只能耐心解释道，“早上有个会，要先走，这几天我感冒，要不让小霞上你们房间去照顾小不点吧？”
小不点却跟在后面，嚷嚷道，“小不点就要在小娴阿姨这里，这里有玩具玩。”
夏瑾娴于是道，“那我请钟点工过来消消毒。”
凌潭清温和有礼道，“麻烦了。”仿佛昨晚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试探，从不存在。
夏瑾娴想，凌潭清真是一个聪明人，不会让人难堪，更是懂得分寸。
这样的男人却被前妻抛弃，可见这个世道，有时候真是势利得没有道理。
凌潭清见她要出门，便道，“我送你吧，你感冒了，不方便开车。”
夏瑾娴却拒绝道，“你去上班吧，我要赶紧把许区长的车送回去。”
凌潭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夏瑾娴冲他点了点头，拿着许晏清的车钥匙出了门。
凌潭清对她的这番心意，夏瑾娴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她无法对他平等地付出，所以宁愿不去接受，只是维持着朋友的关系。
夏瑾娴赶到区政府，一路上思前想后，找了个借口请朱佳佳帮忙，请她把许晏清的车钥匙拿去给卢文景。
自从朱佳佳有一次偶遇了许晏清，就开始垂涎起了许晏清的“美色”。
她总是说许晏清是她幻想中的翩翩佳公子，温文尔雅的典型代表人物。
可不是吗？他站在那里，就是四个字：玉树临风。
满腹诗书，让他更是气质出尘。
跟满目的中年油腻男人比起来，他真是出色太多了。
朱佳佳问，“许区长的车钥匙怎么在你那儿？”
夏瑾娴装作不在意道，“昨晚鲁主席跟许区长吃饭，临走的时候让我开他的车送的。”
朱佳佳搞糊涂了，便问，“那么他自己呢？”
夏瑾娴道，“他另外有人送。”
朱佳佳啧啧道，“搞这么复杂？”
夏瑾娴道，“可能当时主席有点喝多。”
哪怕是面对朱佳佳，夏瑾娴说话都是比较谨慎的。
人心能有多恶？
她当年全都体会了个透彻，所以从此谨言慎行，生怕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说是怂也好，说是缩头乌龟也罢，没什么比平平安安的度日更安稳了。
朱佳佳在五分钟后也到了办公室，拿了钥匙，看着她桌上放着的两大盒问，“这是啥？”
夏瑾娴打开，里面是稻香村京八件。
于是夏瑾娴拿了一盒递给她道，“这是之前我参与的那个甘肃的法律援助调研课题项目，得了国家级的奖，我们李组跟着大组长去北京领奖，回来给我寄的。反正也吃不完，要不你帮着去送给区府办那几个小伙伴？”
夏瑾娴和区府办几个人关系还不错，以前在档案局的时候认识的。
虽然她曾经也在区府办综合科呆过，也被赶出来留下了不少的传闻。
但这些老黄历后来的这些年轻人都没听说过，工作中认识了之后，交情也算可以。
都是边缘人物，反而更容易和平相处。
朱佳佳于是提了点心，拿着车钥匙出门。
在区府办送点心，刚打开盒子，还没等到卢文景，就先等来了许晏清。
许晏清问，“有没有看到小卢？我的车钥匙他放在哪儿了？”
区府办的潘科长道，“小卢还没有进来，许区稍等，我给他打电话。”
朱佳佳这时候忙道，“不用了，许区的钥匙在我这里，我就是来送车钥匙的。”
许晏清看向朱佳佳，朱佳佳总觉得许区长这目光里有很多内容，但他真是儒雅好看，让朱佳佳难掩看到男神的兴奋。
许晏清问，“你是政协办的吗？”
朱佳佳见他知道自己身份，连忙点了点头，斗着胆子问，“许区长，您吃点心吗？这是我们科夏瑾娴得奖分到的，三禾稻香村，绝对正宗。”
正一起分点心的区府办一众人男默女泪。
卢文景甩着手进来了，看到这个情景问，“怎么了？”
朱佳佳端着点心站着，卢文景道，“许区长不能吃甜食，他血糖高。”
朱佳佳哦了一声，讪讪地收回了手。
许晏清却伸了手。
朱佳佳以为他是要钥匙，连忙放下了点心，递了钥匙过去。
许晏清却在接过钥匙的同时，拿了一块点心道，“回去帮我谢谢夏科长。”
说完，他咬了一口后点头道，“的确很好吃，沾光了。”
空气再度诡异的沉默。
许晏清吃了点心，擦了擦手，对卢文景说了声“来一下”，回办公室去了。
一众人在他走后又僵硬地凝固了几分钟，还是小赵先打破沉默道，“许区长吃了我想吃的山楂锅盔。”
尴尬的气氛终于消散，众人一阵哄笑。
朱佳佳莫名所以地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对于许区长吃点心这么惊奇？”
小赵解释道，“许区长从不吃我们送的点心，他说他血糖高。”
几个人叽叽喳喳，还有人问，“为什么许区长车钥匙会在你那里？”
朱佳佳倒是没有多解释，领导饭局这种事，毕竟不好太张扬，于是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回到政协办公室的时候，气氛居然比区府办还压抑。
夏锦绣气呼呼的，傅子博站在她旁边低声说着什么。
夏瑾娴缩在自己的工位上看文件不出声，而刘心凌却自顾自在看材料。
朱佳佳比着口型问夏瑾娴：怎么了？
夏瑾娴却假装认真在看文件，都没有回应她，办公室持续的低气压。
这时候，秘书长朱文浩走了进来，看到这情景，倒是笑呵呵道，“子博，来一下，周主席找你。”
傅子博的面色一僵，低声问朱文浩什么事。
朱文浩摇了摇头，还拍了拍傅子博的肩膀。
这几天秘书科的人都发现了，周政对傅子博的态度有些微妙，一些私人的事情都不带傅子博了。
大家都是在机关里混饭吃的，看风向的本事都不差，虽然不知道缘由，但至少看得出来，周政对傅子博略有不满。
朱文浩在傅子博耳边嘀咕了几句，傅子博点头应了一声，又对夏锦绣道，“听话。”
夏锦绣狠狠地盯了刘心凌一眼，发出了很大的动静，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刘心凌却仿佛没事儿人一样，走过来跟夏瑾娴说起了年终视察的事情。
夏瑾娴倒是认真同刘心凌探讨了一番，结果夏锦绣却道，“年底在不在这儿都不知道呢，丢了这么大的人还真好意思。”
刘心凌却浑当没听到，两个人讨论完了工作，居然还探讨起了夏瑾娴桌子上摆着的口红。
朱佳佳其实一直也挺佩服刘心凌的脸皮厚度。
午餐时间，憋了一上午的朱佳佳终于逮着机会来跟夏瑾娴八个卦。
夏瑾娴笑道，“有什么奇怪的，两个人斗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佳佳啃着炸猪排，蘸着辣酱油道，“至于嘛，不就是为了个科长吗？”
夏瑾娴看了看她，不做声。
朱佳佳研究生毕业，过了试用期，赶上那会儿研究生可以定副科，直接定了副主任科员转正。
她哪儿知道，一个科长的位置，就可以让僧多粥少的大机关打得头破血流？
当年为了让她在管委会解散后顺利进入区政府，许晏清真的牺牲了许多。
最后却是一地鸡毛的下场，真是让人黯然神伤。
夏瑾娴不语，朱佳佳套了半天话，夏瑾娴道，“无非是两个人谁和经济专委会的戴主任跟着区政府领导和部门去俄罗斯考察的事情。”
朱佳佳奇怪道，“难道不是傅子博陪着去吗？”
夏瑾娴道，“你还没看出来吗？马上换届了，傅子博也想趁着这次换届再进一步，下面这么多街镇，区里也这么多条线，放出去做个副职不难，但是去哪一个，就很有讲究了。他最近往哪儿跑得勤快，你没看出来吗？”
朱佳佳完全像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似的，想了半天才问，“他想去经济条线？”
夏瑾娴笑了笑，没有接口，算是默认。
夏瑾娴没有说破的是，也是因为傅子博要走，所以夏锦绣现在不光盯着联络科的位置，而是盯着秘书科科长的位置，毕竟离领导更近一些，也更有机会接触实权领导。
这些手段夏瑾娴都看得懂，只是不参与、不拆穿罢了。
朱佳佳哦了一声道，“也是，去经济条线，或者去贸易区、度假区，那都是发财了。”
夏瑾娴没有答话。
想去好地方哪儿是那么容易的？区委区府还有那么多人想要被外放出去呢，政协的科长在这其中，真不算有优势。
其实政协挺好，适合她这种已经失了进取心的人在此养老，可是周政老当益壮，这些年也越发的要事情，倒也不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