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
大概是因为皇兄再一次提到小兰的缘故，我乘着轿子缓缓走出午门的时候，我蓦然想起几年前，这里曾经血染。
杨水会大人连同他的得意门生李进言，皆被斩于此处，后来，杨大人的妻子伤心欲绝，亦是悬梁自尽，而独女杨如兰甚至也要被送入教坊司。
是非对错，人人心里都有杆秤，站在皇兄的立场，满门抄家或者满门抄斩，都不为过。但我却觉得哪怕杨水会有罪，他那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儿又何罪之有？所以我求皇兄让杨如兰做了我的婢女，也算是为这位言官留个后。
与皇兄消除隔阂后，虽挨了二十大板，但我仍觉得心里畅快无比。 至于剩下的六十大板，暂且记下，日后再出言无状，一并惩处。
也不知是开心还是疼痛，下轿的时候，走路都有些飘飘然。
我正要踏进王府大门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口哨声，我猛然转头，却是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
男人像是喝醉酒一般晃晃悠悠的朝我走来，看起来病殃殃的，一头长发被一根筷子随意的挽着，左手提着个酒葫芦，右手在身上胡乱的抓着，像是在挠痒痒？ 待他再走近一些，嚯！一身的酒气。
厚厚的长发遮住了他两侧耳朵，整张脸更是消瘦惨白，直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尤其一双大眼，看起来十分精明，，总之，脸上的五官没有一处不耐看，但偏偏组合在这张脸上，实在是有些歪瓜裂枣的意味。
男人还未开口，便又打了个酒嗝。
我下意识的离他更远了些，有些嫌弃。
男人扯了扯嘴角，也不恼火，最后猛灌一口酒之后将葫芦别在腰间，这才抱拳道：“参见信王殿下。”
我本想转身就走，却没想到此人竟识得我，冷嗤道：“你是何人？”
男人躬着身子，自报家门道：“小人名叫叫李进酒，与那醉仙楼管事张松，小二马六都十分熟悉，自然是认识王爷的。”
我想起昨夜秋菊说的那个胆大妄为的街头混子，正是叫李进酒，难掩心中的怒气，我快速出手，拨开他两侧的厚实发丝，果然是被人给削去了一只耳朵，看起来有些凄惨。
男人下意识的后退几步，如临大敌。
我掏出手帕，用力的擦了擦手，然后当着他的面，扔到了地上。
李进酒神色微变，自嘲的笑了笑，却也任凭我打量着他。
他忽然作揖道：“王爷，小人惭愧。”
不管之前听秋菊说，还是今日一见，我都属实对他没什么好感。我原本想着哪天在京城大街碰到，随便教训一顿也就罢了，不过今日我的心情大好，倒不屑与这样的人计较，抛出两个字：“滚吧。”
李进酒却是跪在台阶下，叩首道：“王爷留步，我本想着王爷会因为秋菊姑娘的事来找在下，但王爷却迟迟未来找我，我也来过王府好几次，但都被门子告知王爷不在府里，现在不请自来，终于得偿所愿，见到了王爷，还请王爷勿怪。”
我脸色渐沉，止步后，轻笑道：“你这厮胆子倒是不小，还敢在本王的面前提起秋菊的事，就不怕本王再削去你另一只耳朵？且告诉你，趁着本王今天心情不错，赶紧滚的远远的，以后若是让本王听到你再做调戏姑娘的事，本王定不饶你！”
李进酒蓦然起身，沉声道：“难道王爷觉得我也是一个只会喝酒的街头混子么？”
我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他一眼，却发现男人那双慵懒的眼神中陡然有了些许精明的意味儿，我略微有些诧异，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腰里别着个酒葫芦的邋遢男人道：“我若是告诉王爷，我就是醉仙楼背后真正的掌柜，王爷信也不信？”
我微微一怔，想起去过这么多次的醉仙楼，我竟一次也没有见过此人。且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其实于我而言，实在没什么区别，醉仙楼即便再有名气，那也只是有名气而已。
我淡淡说道：“有事就说吧。”
李进酒四下环顾一通后，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羊脂白玉，道：“王爷，能否让我进府里说？”
我定睛一看，这块白玉正是上次我让玄武带人去试探拓跋倾城主仆俩，因为冷冽砸了醉仙楼不少东西，我心里有愧，所以才留下来赔偿醉仙楼损失的羊脂白玉，看到它，我便信了这李进酒是醉仙楼掌柜七七八八。
李进酒又恭敬的将白玉呈在我眼前道：“原物奉还。”
我并不想送出去的东西再拿回来，天底下没有这样道理！于是我摆手道：“不用了。”
李进酒微微摇头道：“王爷还是收回去吧，这块羊脂白玉价值千金，莫说我那些小小的古董物件了，便是我整个醉仙楼也比不上。”
我犹豫片刻，并没有接过白玉，只是说道：“随本王进来吧。”
李进酒面色一喜，点头谢过。
去往书房的方向，我这才想起来，那个会做生意的小二哥马六被杀的案子，信阳府衙还没有给一个说法，那这掌柜的找我什么意思？
好在秋菊并不在府里，想来应该是去找她的意中人了，那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促成良缘，我还是比较乐意去做的。
不一会儿，书房的案桌上亮起了两盏明灯。
夏竹在看了一眼李进酒之后，便掩着口鼻快速离去，出门前，又回过头带着疑惑的神色又瞄了我一眼。
我斜靠在桌案上，不禁哑然失笑，开门见山道：“李进酒，你说你是醉仙楼掌柜，本王认你这个掌柜，秋菊的事，本王也可以放在一边，既然你敢主动找我，说明你确实有些想跟本王说的话，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别拐弯抹角，本王今天很累，你明白吗？”
李进酒点头，躬身道：“今日李进酒冒昧前来，一来是想告诉王爷一件关于北莽探子的事，二来还有一件关于杨水会大人的秘辛。”
我微微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即便他是醉仙楼掌柜，又如何知道北莽探子的事？还有杨达人的秘辛？小兰都未曾跟我说过，他又能知道些什么？
我冷下一张脸，勃然大怒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