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睛一看，皇兄扔在我眼前的全都是一些奏折。
皇兄冷声道：“你好好看看这些，一半是让朕给咱们信王殿下举办庆功典礼，大加封赏的折子，另一半则是参你信王殿下让朝廷在天下百姓跟前丢了脸面，薛海的折子更是对你赞赏有加，说什么信王殿下智勇双全，神机妙算！若不是朕知道你跟薛海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私下里都不对付，朕还真以为你跟他背地里早就沆瀣一气了。”
我如遭雷击，身形一动不动。
皇兄又咳嗽几声，显然是被气的不轻。
慕容婉轻轻抚着皇兄的胸口，忙关切道：“御医说了，陛下不宜动怒。”
紧接着，皇兄被慕容婉搀扶着缓缓坐下，又端起桌上的茶杯喂皇兄喝了口水，皇兄的气息这才顺了一些。
看见这慕容婉几近温柔的一幕，我以前心里那种羡慕嫉妒的感觉忽然淡了不少，甚至在想慕容婉对皇兄是不是也像曾经对我的那样，其实都是假的。
慕容婉轻叹一声，问我道：“和煦，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死呢？是信阳府衙没有将人看好么？还是说跟御内卫抓过的北莽探子一样，也是服毒自尽？”
我怔了一阵，心想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我下意识的望向皇兄，高声道：“陛下与娘娘明鉴，其中一人确实是服毒自尽。”
慕容婉忽然蹙起秀眉，对皇兄说道：“那些人服毒自尽后，陛下很快便差人将这个消息同步给信王殿下了呀，臣妾记得陛下为此极为恼怒，还责罚了御内卫看守，骂他们是一群酒囊饭袋。”
说到最后四字时，慕容婉似乎是被自己的话给逗笑了，笑声如银铃。
我默默叹了口气，将拓跋万世以及小翠如何自杀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当然，我提醒冷冽为拓跋倾城去找郑先生换眼的事被我刻意隐瞒了，其实这事也不是不能告诉皇兄，只是我觉得冷冽跟拓跋倾城已经很难了，再有一丁点的外力干涉，只可能会彻底分崩离析。
皇兄瞪着我，轻笑道：“没了？”
我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果然，就没有一件事能瞒着这位九五之尊。我小心的斟酌一番措辞后，缓缓道：“臣弟是这么想的，要是冷冽真跟拓跋倾城成了亲，这绝对是一件有利于大周北莽两国和平的事，可以给天下人作一个表率，说明皇兄已经认同北莽，从现在开始，两国正式通婚，从此天下一家。”
慕容婉没好气道：“你是为两国和平着想？还是为冷冽着想？”
在皇兄面前，我实在没隐瞒的必要，如实说道：“两者都有考虑。”
皇兄拍手道：“好好好，既然如此，那此事便交给你，你堂堂信王殿下，就做这个红娘好了。”
坏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又给自己挖了个大坑，现在拓跋万世死了，丫鬟小翠也死了，等拓跋倾城醒了之后，究竟是何等的伤心啊......想到这里，我是一点都敢再想下去，冷冽，你可千万不要让本王失望啊。
我悻悻然答应道：“臣弟遵命。”
皇兄盖棺定论道：“他们虽都是自杀，但跟你确实脱不了干系。”
我微微一怔，天经地义道：“北莽降都降了，莫说是他们的人自杀，就算是杀他一两个人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皇兄愣了下，然后下意识的看向桌子，桌上唯一的那盏茶杯光洁如玉，乃是唐代上好的白瓷，皇兄犹豫了下，然后对身旁伺候的下人，喝道：“都下去！”
然后又柔声道：“婉儿，你也去好好休息吧。”
慕容婉犹豫片刻，点头道：“那臣妾亲自去给陛下煎药。”
皇兄微笑道：“好。”
我有些茫然。
等慕容婉与太监宫女们都离开观潮亭后。皇兄忽然蹲下身子，全然没了天子该有的威仪，他仔细打量着我，道：“现在怎么说？信王殿下！”
我重重地叩首，歉意道：“臣弟有罪，又给皇兄添麻烦了。”
皇兄直起身子，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水，说话的语气跟方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让刑部给你拟定罪状，罪名是滥用私权，蓄意挑起争斗，破坏两国和平。”
我突然一怔，失声道：“皇兄，这是死罪！”
皇兄沉声道：“欺君枉法，滥杀无辜，你所犯的哪一条不是死罪？”
我愤懑道：“他们也算是无辜之人吗？”
皇兄缓缓走上前，居高临下，淡淡道：“朕说是，他就是。”
我默不作声，无言以对。
皇兄皱起眉头，继续说道：“所谓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理应死罪一条，但朕念在你北伐有功，功过相抵，饶你一命，故而将你禁足在王府一个月，好好反省，以示惩戒，禁足期间不得踏出王府一步，也不准你见任何外人，否则严惩不贷！等这次风波过去，再放你出来，迎娶真儿。”
闻言，我心里一喜，正打算谢主隆恩。
皇兄抬起手掌，打断道：“你先别忙着谢朕，朕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点点头，静静听着。
皇兄接着问我道：“你知道朕让朱雀下江南去做什么了么？”
我摇摇头，“臣弟不知。”
之前我已经私下里问过玄武，但他并没有告诉我。
皇兄深深的望了我一眼，低声道：“薛海原是江南人士，朕已经派人查过他了，只不过，他把自己摘地太干净了，你自然明白朕的意思。”
我点点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过犹不及。
“朕这次派朱雀去江南，一是为你制造一份沁芮的身世信息，二便是打听一些薛海不为人知的秘密，等朱雀回来，她会告诉你怎么做。”
我蓦然一惊，也大概猜到皇兄要对薛海下手，但我的心里却是极不情愿，而且薛海本就是东宫门下，所以我更不理解。
皇兄叹息道：“天下人可以怪朕心狠，唯独你不行，因为这天下本就是我东方家的。”
我直视前方，问道：“皇兄方才不是说还有一个选择吗？”
皇兄微微一怔，轻笑道：“怎么？朕给的第一个选择还不合你的心意么？”
我微微摇头，欲言又止。
皇兄闷哼一声，然后双手负后道：“二，娶平阳公主为妻，至于为什么，你方才已经讲得很清楚了，给天下人作一个表率，朕也会让翰林院帮你们写一段深刻到足以令天下人信以为真的故事。”
许是见我脸色难看之极，皇兄微微一笑，“人可是你从朕这里讨要去的，所以朕觉得，娶了平阳公主，也算合了你的心意，但从此以后，你绝不能再与慕容府有任何瓜葛。”
我如遭雷击。
皇兄招招手，唤远处的婢女，然后对我说道：“你就跪在这里好好想想吧，朕今日有的是时间等。”
我低着头，默不作声。
皇兄走到我身旁，将那些奏折一本本的捡了起来，抖落上面的灰尘，再一次认真批阅起来。
秋风萧瑟，雨停了又落，落了又停。
直到夜幕降临，直到我的膝盖失去了知觉。
最后，我朝着大周皇帝陛下重重磕头道：“臣弟，选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