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王府的围墙，街上的寒风显得愈发凛冽，没有一个行人。
母后脚步轻快，踩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风雪中的咳嗽声也愈发剧烈。
我跟在她的身后，一直没有说话，就像是小的时候，只要她不先开口，我都是不敢说话的。
即便现在长大了，有些习惯也很难忘却。
无尽的沉默中，她始终背对着我，忽然开口道：“和煦，你哥哥快要死了。”
我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心中难免还是一阵刺痛，哪怕她自己也中着毒，但她为了皇兄还是义无反顾的找到了我。
她猛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哥就要死了，你一点儿也不关心吗？”
“关心？”我呵呵笑道：“他死不死，关我什么事？是我害死的他吗？是他自己想死，谁又能拦的住他？”
母后显然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一瞬间的惊讶变为愤怒，然后恨恨地抬起手掌。
见她想动手打我，我只好赶紧将脸递上去。
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高举的手掌又放了下去，“那好，既然你不愿救他，那你就坐那个位子好了！”
“我要是不呢？”我扬起下巴，竟也像小时候那样撒起了娇。
母后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厉声道：“那你就忍心看着东方家的江山亡了？你又怎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我沿着街道自顾自地缓缓前行，呢喃道：“母后，儿子有一个问题，想让母后解答，当然，母后也可以不答。”
母后像是听出了什么转机，急切地问道：“你想问什么？”
我紧盯着她的眼睛，坦然道：“听人说，无论什么样的父母，都会或多或少的偏心自己的某一个孩子，儿子也想问问母后，这是不是真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母后神色微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苦笑道：“若母后的慈爱有十分，皇兄几分，儿子几分？”
母后紧抿着唇角，只是止不住地咳嗽着。
其实在她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可我还是不甘心，我还是想听母亲亲口告诉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令我彻底死心。
“和煦”，母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应该明白的，你哥哥他做的很好，若是你的话，你能做这么好吗？”
我只能点头默认。
说着说着，母后已经流下了眼泪，“你为什么就不能用你的命去救你哥哥呢？他是你的亲哥哥啊！”
身为儿子，实属不该让自己母亲流泪的，可我的心已经痛到了极点，想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亦是千难万难。
“所以......”我于齿缝间生生挤出声音，“为了皇兄，母后什么都可以不顾是吗？”
“是”，母后不再犹豫，不再隐藏，看着我时的眼神，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时候，那是我一直惧怕的目光。
但我没有任何抱怨，我只是想到了皇兄曾面对父皇时的绝望。
可我不是皇兄，我既没有他的远大志向，也没有他狠，我没有办法做到置亲情于不顾。
二十一年弹指即逝，我忽然觉得有点委屈。
我不禁感慨道：“难怪母后为了皇兄能与慕容婉合谋害死父皇。”
母后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颤声道：“是慕容婉害死了你父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心下了然，叹息道：“母后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么在龙泉寺时，为什么还要暗示我害死父皇的其实是皇兄呢？”
“我......我不知道......”母后有些手足无措，目光也开始闪躲。
我却忍住笑出了声音，“其实你早就知道解毒的法子，所以你想尽办法让我去找皇兄报仇，再让曹辉能名正言顺的杀了我，那么便可以用我的血解了皇兄的毒。”
“你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可是皇兄却突然告诉你，慕容婉已有谋反之心，所以你又让皇兄留我性命，利用曹辉，慕容诚，引我知道了真正谋害父皇的真凶是慕容婉，再利用我除掉慕容婉。”
“可你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些年来，皇兄早已爱上了慕容婉，慕容婉死了，他也心存死志，现如今你唯有劝我去救皇兄，他才有可能活下去，因为只要我死了，他便不得不活下去！”
“但我还有一个疑问。”
母后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什么疑问？”
“皇兄说，这一切都是他让母后做的”，我不解的问。
“这是母后自己的主意，跟向禹无关，他一定是在骗你，为的就是不让你记恨于我，我知道他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啊”，母后的眼里又有了眼泪，肯定地说道：“我没办法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所以我只能让向禹中毒，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父皇没有理由去杀向禹，可我还是低估了你父皇的决心，即便是向禹已经中了毒，但他还是不肯放过他，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
说到这里，她已然掩面而泣，像是悲痛，像是后悔，可剩下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些年，母后一直生活在龙泉寺里，难道她是在忏悔吗？
这一刻，我也终于幡然醒悟，原来我们所有人都是皇兄的棋子，我们也都心甘情愿地变成了皇兄手里的棋子。
原来，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可对别人说的，却没有一句是真的。
我也蓦然想起曹辉临死前没有说完的那句话，并不是他气机已绝说不出口，而是他已经找不到任何词汇能形容皇兄的“高明”。
“你哥哥他危在旦夕，能救他的只有你了！”她竟突然屈膝，身子猛的下沉。
可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跪在我面前，所以我只有用尽全力托住她。
我难道不是她的儿子吗？可这句话，我已实在说不出口。
尽管我已经表现的很坚强，可在自己的母亲面前，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流。
母后低下头，毅然决然地说道：“只要你肯救向禹，母后愿意用命偿还我们母子对你的亏欠。”
见我始终默不作声，母后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鸳鸯玉佩，眼底更是浮现一抹狠厉，“如果你还想再见到慕容真的话，现在就去把你哥哥救回来！”
我用当初她看我时的怜悯眼神，静静地望着她。
凛冽的寒风吹散了我对这座天下最后的希望，我只有在空无人影的京城大街上，放声大笑。
母后难以置信道：“你在笑什么？难道你不想再见到那丫头了？”
我笑着摇摇头，最后说道：“儿子只是在想，若是儿子的血还能救母后，就好了......”
“一直以来，儿子还有一个疑问。”
“你尽管问，问完就去宫里，我也已经派人把郑先生请去了。”
“为什么皇兄的名字叫向禹，而我叫和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