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换盅酒喝得宾主尽欢。
刘家上下对连心就没有不满意的。
连家这边王|振|华一直扎在男人堆里，半天下来早就对刘家男人的品性有了基本的了解。总的来说这户人家家风正，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最起码男人里边没有脑子拎不清的，将来大方向上走不了弯路。
王金枝一直表现得跟曲建英亲如姐妹，一顿饭吃下来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就没松开过。一回到家王金枝就对连心说：“你那个未来老婆婆可是个精细人，管家是一把好手，我觉着你老公公在她面前也够呛直的起腰来。你别看她见人三分笑，面相一看就是个软和人，我看她办事儿一个唾沫一个钉儿，在家里头说一不二。”
王金枝为啥这么说？因为她刚一进屋就看见屋子里所有凳子椅子都带着个旧毛线钩织的套子，甭管方凳还是圆椅子，个个都有自己的一副“头面”。王金枝粗手笨脚向来羡慕手巧的人，抓着个凳子就问曲建英怎么想出来的，这花样儿这配色，说不出的好看。
曲建英热情地给她解释怎样起针怎样换线，俩人对着个凳子研究好半天。这中间王金枝就听到不少有用信息。
比如说，三个儿子的衣服鞋袜从小到大都是曲建英一手包办，她结婚时娘家陪嫁的蝴蝶牌缝纫机光皮带就换过不知道多少条，现在还在用。刘海明爷奶过世之后留下许多旧毛衣旧毛裤，曲建英拆吧拆吧洗一洗全都二次利用。毛线质量好、还能接着用的她拿来给刘宝昌打了毛衣毛裤，至于那些质量不好贴身穿着扎皮肤的腈纶线她就废物利用钩织成一个个椅子套、毛拖鞋。
王金枝摆弄着曲建英还没完工的一只毛拖鞋嘴里不住赞叹，心里却在想这家人恐怕也是苦日子里熬出来的，三个儿子虽说都有了出息，两个老的却还一直保留着勤俭节约的习惯。
老人勤俭节约不是啥坏事儿，王金枝就怕他们把这习惯发扬得太光大了，勤俭到丢了西瓜捡芝麻，节约到抠的地步。那样可不行，将来连心过门后得遭罪。
后来她闲逛到厨房里，看曲建英嫌弃一个媳妇肉切得薄，告诉她大块儿厚点切，要不男的吃着不过瘾。随后曲建英又把家里的荤油坛子和一大桶豆油都摆在明面上，跟掌勺的师傅说想使多少使多少，不用省着来。
王金枝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别的不说，这个大方劲儿起码不是装出来的，看来曲建英不是那种抠抠搜搜过日子的人，王金枝总算稍稍放下一点心。
至于王金枝为啥说曲建英在家里说一不二，那就得从饭桌上说起了。
刘宝昌的吃相大家已经见识过一次，心里多少有了些准备，却没想到他在自己家里跟变了个人似的。饭桌上喝酒吃菜伸筷子样样都挺有度，作为主人的派头端得那是有模有样。可渐渐地，王金枝发现刘宝昌就是个戏台上的官——装不长久。眼瞅他就要再露那副馋相出来，曲建英一个眼风，刘宝昌还真就又装回去了……
看过这个情形谁还不知道谁是当家人，想也不可能是高老庄女婿啊。
他们在家里议论刘家，刘家人也在家里议论他们。
刘宝昌作为主人陪客当然不可能喝多，所以人还是清醒的，就是有点头疼，他端着杯用来醒酒的浓茶，一会儿吸溜一口，砸吧两下嘴唇说道：“上回咋没发现连心她大舅这么会打官腔，左一句右一句说的我直迷糊。”
刘海明傻乎乎直瞪眼，“我咋没觉得呢，爸你是不是跟她大舅有代沟？”
曲建英瞥了刘海明一眼，指挥他去打洗脚水，等他走后小声对刘宝昌说道：“你别啥话都当着老二的面说，他现在正是心热的时候，当心他嘴一快啥啥都秃噜给连心，两边不落好。”
刘宝昌啧一声，“全家就他一个直肠子。”
曲建英不高兴别人埋汰她儿子，儿子他爹也不行，她正想训刘宝昌两句，刘海明端着洗脚水进来了，于是她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转而说了一句：“直肠子咋了？我就不爱跟满肚子弯弯绕的人打交道。我看连心就挺好，实诚，没啥心眼儿，配咱家老二正好。”
刘海明闻言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咣当一声把洗脚盆放到曲建英脚底下，低头弯腰就要给他妈脱袜子洗脚，唬得曲建英连连推他，“大老爷们儿有力气没地方使啊？”
曲建英把双腿一盘稳坐在炕上，刘海明没辙，笑着问他妈：“哪天你要是像我奶似的瘫到炕上，不还得我给你洗吗？先让我演练演练。”
曲建英干脆又往炕里蹭了二寸，嘴里骂道：“小王八蛋你不盼着我好！你奶瘫到炕上从头到脚那都是我伺候的，等我有那天伺候我的得是连心，轮不着你！”
刘海明嘴一撅，满脸的不高兴，“我媳妇还没进门呢，你就想着让她伺候你了。”
“哟，这就心疼上了？”曲建英阴阳怪气地瞥他，“咱家就这个传统，媳妇伺候公婆天经地义，我就是这么伺候走你爷奶的，将来你们哥儿仨的媳妇有一个算一个，也得这么伺候我和你爸，你以为我说的只有连心啊？”
眼见曲建英有点不高兴，刘宝昌凭借多年经验马上开口将还未烧起来的小火苗吹熄：“老二你还真别说，别的你爸不敢打包票，单就说伺候公婆这个事儿，三个儿媳妇里头现在看真就只有你媳妇能指望上。”
这话算是说到刘海明心坎里去了。刘海生结婚的时候他不在，从来也没正式见过舒敏，今天算是头一回看见这位大嫂。这一天接触下来刘海明就觉得，大哥这哪是娶的媳妇，怕不是娶了个祖宗进门。人前人后又腻歪又爱使小性子，时时刻刻都得大哥哄着劝着。为了看着她多吃点东西，大哥在主桌喝酒都不消停，时不时过去叮嘱她这个那个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嫌臊得慌。
张玉霞就更不用提了。从小学就开始跟老三搞对象，初中一毕业俩人直接睡到一个被窝里去了。曲建英就是因为这个才掐半拉眼珠子都瞧不上她这副没见过男人的倒贴样儿。再加上张玉霞父母是远近闻名的懒蛋，大庭广众之下曾经扬言将来儿子娶媳妇靠闺女的彩礼，他们老两口有吃有喝万事不愁，曲建英更是恨不得拿笤帚嘎达把张玉霞扫地出门。奈何老三刘海东就相中张玉霞这棵歪脖子树了，无论如何都要吊死在她身上，曲建英明里暗里棒打鸳鸯这么多年就没成功过。
再看看他的连心，多么知情识趣。外人面前把他放在第一位，私底下又知道疼人。
张玉霞打扮那么张扬都不如连心素面朝天微微一笑好看，舒敏那种普通人长相更是根本没法跟她比。
至于孝顺父母方面，俩人通信的时候连心说过不止一次，后悔父母在世的时候没能多尽孝道。那等以后结婚，自己爸妈就是她唯一的父母了，她肯定想弥补遗憾可着劲儿地孝顺自己爸妈啊。
所以在孝顺父母伺候老人方面，刘海明对连心有着无比的信心。再经过刘宝昌的嘴这么一肯定，刘海明越发觉得与有荣焉。
刘海明走后曲建英仍拉拉个脸，刘宝昌就问：“老二给你找了这么一个合你心意的儿媳妇，你还不高兴啊？”
曲建英狠白他一眼，呲哒他：“瞅瞅你三个儿子，一个不如一个。你们老刘家爷们是不是离了娘们不能活？没一个有大志向的，还全都属大公鸡的。”
满以为老大攀上个得力的岳家，以后至少能事业有成。好家伙今天一瞧，还不如找个本屯子的柴火妞呢，人前人后就知道围着媳妇转，没个男人样。
老二从前虽然看着愣头愣脑直肠子，但好歹是个当兵的，全家最有阳刚之气的爷们就是他，结果现在看来还不如老三呢，起码老三的话在张玉霞耳朵里好使。老二这恨不得时时刻刻把连心挂嘴边上的德性，往后恐怕也是个连心说一他不敢说二的主儿，啥也指望不上。
不过有一说一，连心这孩子是真的好，三个儿媳妇里还真就属她最合曲建英的心意。看着就是个面嫩心软的人，好拿捏，以后一起过日子翻不起大浪来。
曲建英一开始听说连心父母没了心里也打怵。后来一琢磨，爹妈没了不一定是坏事，没娘家的媳妇那还不得一颗心全都扑到婆家么，对自家来说肯定是好事。至于她那个妹子，一个丫头片子而已，初中毕业跟村里丫头们一样到纺织厂当学徒，两三年下来能自立了再找个对象，耽搁两年嫁出去之后就妥了。
真正麻烦的是连心捡回来的那个流浪儿，听说户口落在王|振|华家里了，可人却是跟着连心姐儿俩一起生活的。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小小子吃得多是一方面，将来娶媳妇还得一大笔花费，这个钱谁来出？按理说户口在谁家就应该谁家户主出这个头，可今天曲建英看那小子跟连家姐儿俩的亲近样儿，跟王|振|华反倒远着一层，这个还真不好说。
刘宝昌说她是杞人忧天，“人家嫁闺女还是娶媳妇都是人家家里的事儿，媳妇还没进门呢你替人家操的哪门子心？又不花你的钱。”
曲建英不搭理他，大被一蒙拒绝和刘宝昌再说废话。啥啥都不管啥啥都不放心上的老爷们她真是跟他过得够够的了。是她想得多吗？明明是他刘宝昌不上心！一天天就知道脑满肠肥的男人能有啥出息。
第二天上午，佟卫东一家三口旅游归来。
郑琳琳手捧一块青砖目瞪口呆，“不是，佟哥，你说话还真算话啊？”
小佟贺乐颠颠从口袋里掏出一朵打蔫的花来，郑重放在郑琳琳的青砖上，说道：“圆明园！”
“那你看，哥答应你的事儿必须得做到不是么。”说着佟卫东把一个四四方方牛皮纸包着的点心盒子拿给郑琳琳，“烤鸭放不住我寻思点心好一点，都是北京特产，你将就一下给个面子。”
郑琳琳笑得见牙不见眼，放下砖头开始拆点心包装。
连心的笑声从大门口传来，“给谁面子啊佟哥，有我的份没有？”
刘海明扛着猪肉和青菜跟在连心身后走进来，看见佟卫东就是一愣，随后朝他点了点头。等他把肉菜放好再出来，连心给他俩互相介绍。
“这是我对象刘海明，在内蒙当兵。”
“这个是佟哥和嫂子，之前我信里跟你说过的，帮了我特别多的那个佟哥。”
刘海明笑着上来跟佟卫东握手。佟卫东也曾经当过兵，一听说他现在是一级士官羡慕得不得了，拉着刘海明就开始问现在的部队情况，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赶上二爷爷和二|奶奶也上门来瞧孙女婿，于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中午凑到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明天就要回部队了，刘海明还没有真正在家好好待过，总不能一直窝在对象家里，不像话。于是下午他就依依不舍地从连心家里离开，一步三回头地回家了。
连心答应过他回部队的时候给他带一箱子点心，然后整个下午她都没闲着，一直围着炉子打转，忙得没空想那些离愁别绪。
地里活不多，二爷爷和二|奶奶下午没走太早，怎么也得多打听打听这未来孙女婿的方方面面。小佟贺缠着连心要点心吃，于是佟家一家三口也留了下来。
二|奶奶开始以为士官就是在部队里当官，还为连心高兴了一会儿。等她听佟卫东讲解完部队当兵那套流程才明白自己大错特错，这孙女婿以后不仅摸不着边，连心这个大孙女搞不好都得搭进去。人家一当兵就是一辈子，连心要是随军再想见一面可就难了。
二|奶奶当场就红了眼眶，二爷爷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的，老两口背对着连心没让她看出端倪，只有田好好给二老递了两张纸。
“我看啊，以后你们俩一起过日子，你是操心的那个。”佟卫东想了半天，发表了这么一通感言，“你对象看起来不像个有主见的人。”
这话本不该由佟卫东来说，可二爷爷和二|奶奶忙着伤春悲秋，这个恶人就不得不由他来做了。
二爷爷也跟着点头，“孩子看着倒像个忠厚老实的，没啥花花肠子，没主见可能也是因为部队里没啥事需要他做主。”
这倒是事实。不过佟卫东说刘海明没主见连心不敢苟同，他要是没主见怎么会想着自己考士官呢？刘海明还说过明年升上二级士官之后有个什么考试他打算试一试，成功的话能再高升一步，对以后有很大帮助。
没有主见的人会把这一步步都安排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