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搬了把凳子坐在网吧门口，一上午打发掉不知道多少来上网的人。每走一个人她心里都在滴血，这可都是钱啊，钱！
马上网吧整顿行动就进行一个月整了，丝毫看不到风头即将过去的迹象。连玉无聊的时候骑着自行车顺着大马路打探其他网吧的情况，据她观察只有极少数阳奉阴违，大部分都在原地待命。
这样一来她更加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慎就将自己和江晓萍的全副身家都赔个底儿掉。而且那块模范网吧的牌子也给她招风，三不五时就来人视察一下，向来只能听见来人的夸奖和挑剔，对于彻底放开的消息所有人都只字不提，问就让等消息。
期末考试钟延辉挂了一科，刚从学校补考回来，停车的时候看见连玉捏着根娃娃头雪糕坐在凳子上发呆，脚边流了一地的奶油。
他走上前问道：“上午来的人多么？”
连玉吸溜两口融化的雪糕，回答：“相当于咱们学校去年入学人数的一半吧。”
钟延辉有片刻的心痛，广校去年新生整整一百一呢，一上午打发掉五十多人，这得损失多少钱啊。要是再加上各种必要支出，唉，他要是连玉恐怕早就往房梁上抛绳子了。
“我准备下午出去找个活儿干，你要不要一起？”钟延辉有点担心连玉自己一个人想不开，寻思反正网吧也不能营业，不如他们都出去打打工，好歹赚点生活费出来，比坐吃山空强。
连玉也正有此意，她三两口把雪糕吃完，大手一挥说道：“走！为了庆祝我从老板一跃成为打工人，咱把江晓萍上回拿来的羊肉烤了吃。”
之前收拾储藏室的时候从里边拣出来一套完好的烧烤用具，炉子、签子、刷子，现成的木炭还有半袋子。钟延辉在厨房里做准备，连玉将电话打给连心，现学了两种烧烤料。
钟延辉一边切肉一边观察连玉的表情，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虑了。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他能理解，但像连玉这样说得跟真的似的可不多见。
连玉跟家里撒谎说网吧人满为患，都抽不出时间来吃饭。连心立刻问她都没时间吃饭要调料配方干啥？连玉那假话编的，磕巴都不打一个。
“这不是合伙人，就是那个房地产公司老总的儿子要过来看一看情况嘛，刚好江晓萍拿来几斤好羊肉，我寻思给他露一手，联络联络感情。”
幸好她脑子灵反应快，不然就露馅了。
江晓萍拿来的羊肉十分新鲜，再配上连心从《庞氏游食记》里摘录下来的调料配方，几乎是火舌刚舔上羊肉，那股令人垂涎欲滴的浓郁香味就开始向四面八方扩散。
本地人烤羊肉串的方式只有一种，就是直接在火上烤，不加任何调味料，入口前随个人喜好蘸些店家秘制的干料，或者搭配韭菜花酱和蒜蓉辣酱。
连心贡献的两种调料配方，酱料一般被小罗刷在做肉夹馍的烧饼里，干料有时撒在胡辣汤上，有时撒在菜粥里，是一种应顾客要求增加风味的手段。
干料用量最多的却不是小南风，而是金枝麻辣烫，燕萍说麻辣烫里添加这两种调料口感更丰富。因为这两种调料的添加，金枝麻辣烫现在已经分出两个种类，一种老式连汤带水的麻辣烫，一种新式的加入大量麻酱和干料的干拌麻辣烫，每种都深受顾客喜爱。
连玉也是受麻辣烫的启发，在蔬菜店买了两袋鲜土豆粉，让钟延辉用煮麻辣烫的方式煮来吃。一袋土豆粉才200克，算上汤也没多少，对于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来说吃了约等于没吃，钟延辉意犹未尽地将酱料刷在羊肉串上，掐着时间不断翻面，临出锅前再撒上一把干料。
刷有酱料的羊肉串被炭火炙烤出的香味已经足够令人食指大动，落到火里的干料一经燃烧立刻使香味更上一层楼。孜然跟羊肉从古至今都是绝配，二者结合后产生的异香简直像有生命一样往人鼻孔里钻。
连玉刚还在思忱估计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傻逼会在三十多度的中午吃现烤羊肉串，没想到肉香一飘出来很快烧烤炉前便站了几个不睡午觉的老人，个个盯着烧烤炉用力吸鼻子，手里拿着蒲扇的扇得特别起劲，就像扇得越快闻起来越过瘾一样。
隔壁保安室的严大爷抓着两个白面馒头晃过来，先咽下一口唾沫才跟连玉商量：“小老板，卖我两串下饭怎么样？”
刚刚碰过壁的其他人立刻劝他别自讨没趣，人家俩孩子说了自己还不够吃呢，不卖。
没想到连玉忽然咧嘴一笑，对严大爷说道：“不卖，但是可以换，一瓶啤酒换一串肉。”
大门那边就是商店，严大爷把馒头往钟延辉的盘子里一放就要去买啤酒，连玉在他身后紧着嚷嚷要冰镇的，还要两根大白糖。
啤酒倒进搪瓷缸，再泡上根大白糖冰棍儿，一口下肚立刻神清气爽。连玉捧着搪瓷缸拿啤酒当汽水一样滋溜滋溜喝，淡定支使钟延辉给严大爷的馒头切片、串串、刷酱，烤到微焦的状态后一个馒头里加上一串羊肉，最后从签子上取下来递给严大爷。
给老头儿香的啊，牙齿、舌头和嗓子眼工作都不同频，牙齿都咬到第二个馒头了，嗓子眼儿里还堵着第一个馒头的第一口呢，噎得他想喝口啤酒顺一顺愣是张不开嘴。
其他人看见严大爷的吃相口水更加泛滥，纷纷开始对连玉发起攻势，都不用连玉叫价，他们自动自发就将羊肉串的价格抬到了每串三元。
青城市的羊肉价格连玉刚刚买土豆粉的时候打听过，一斤16块，江晓萍拿来的那三斤羊肉最后总共给连玉和钟延辉带来120块钱的收入。
钟延辉高兴得不得了，虽然肚子还饿着，但是用一顿饭换120块收入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饿也值了。
回楼上煮方便面的时候钟延辉按捺着心中激动问连玉：“要不咱们干脆在门口摆摊卖羊肉串吧？这钱多好赚啊。”
连玉白他一眼，“好赚？不亏就不错了。”
市场上的羊肉16块钱一斤，并不代表江晓萍拿来的羊肉也是同样的价格。连玉猜测江晓萍的羊肉肯定肉质更好，价格也更贵，这样一算三斤羊肉总共卖出120块也就是不亏而已，相当于他们俩赚个辛苦钱，哪里称得上好赚。
而她用上好羊肉做的羊肉串卖三块钱一串也就是保个本，市面上那些一元一串的羊肉串可想而知是个什么东西。遍地都是鱼目混珠，好料卖不上好价钱，与其高不成低不就还不如不干这个买卖。
钟延辉有些可惜，看看手里的方便面又说：“要不然卖土豆粉？我觉得土豆粉也很好吃，以前从来不知道土豆粉除了炖菜以外还能这么吃。”
连玉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卖羊肉串他们可以改变一下方式卖羊肉臊子嘛。把烤好的羊肉串切成肉沫，加到煮熟的土豆粉里不就是一碗浓香爽滑的羊肉臊子粉吗？
当天下午两人也不去找地方打工了，在菜市场奔波一下午买齐了各种食材用料，第二天一早就在店门前摆了个早点摊。
昨天下午他们俩在楼里做臊子的时候就已经馋坏了附近不少邻居，今早摊子一铺开，秘制羊肉臊子的香味更加香飘十里。本地人没怎么见过将土豆粉做主食的吃法，贪新鲜尝过之后却纷纷赞不绝口。以至于卖完收工后有人晚来一步，听说没有土豆粉了立刻掉头去蔬菜店买了一袋，无论如何也要央求钟延辉给煮一碗来吃。
连玉一见早点来了个开门红，就想再加一顿夜宵。马路斜对面有个市民广场，夏季夜里广场旁的夜宵摊从头望不到尾，严大爷说摊位费每天五块，能从晚上六点摆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就是摊位比较抢手，好地方不仅要加价还供不应求。
连玉没想找太好的位置，她和钟延辉总共就一个煤气炉子两个桶，用不了多大地方。她准备看哪个摊主好说话，商量商量从人家手里租下半个摊位来用，最好能按天给钱。
谁知道他们能干到哪天，说不定明天网吧就能营业了呢。
后来连玉一连踅摸好几天，好不容易跟一个卖果子羹的女人达成共识，以每天十块钱的价格租下她摊位的三分之一用来卖粉。
这期间钟延辉吃土豆粉吃到吐，好不容易才挑选出一款劲道耐煮性价比又高的土豆粉。连玉直接带钟延辉杀去厂家，以散装的价格跟老板约定了长期供货。
夜市开张那天早上他们俩逢人就主动告知以后夜市也有卖，希望街坊邻居有兴趣去捧个场。
钟延辉憨厚，连玉嘴甜，两人简直是中老年群体眼中非常标准的吃苦耐劳“小两口”的搭配，一听说他们准备做夜市买卖，当场就有不少人表示一定会去，还开玩笑说就当给他们俩随份子了。
有了老邻居们的支持，夜市土豆粉第一天开张摊位前就围上来不少人。有熟门熟路找过来的，也有看热闹主动尝鲜的。
钟延辉从开张起手就没停过，连玉的嘴角咧到耳朵根一直就没放下来过。就连隔壁卖果子羹的大妈都主动给他们多腾了一块位置出来，谁让人家买卖红火呢。
红火好啊，他们的生意红火立马就带动了果子羹的销量。夜市上卖果子羹的一共四家，从前因为位置靠后，大妈的果子羹销量是最差的，土豆粉一开张大妈立即深刻体会到什么是沾光。土豆粉刚出锅时那么烫，大夏天里还不得就着些冰冰凉凉的才好下肚，有什么能比就在土豆粉隔壁的果子羹更配呢？
于是全部家当仅有一个保温桶的果子羹大妈不仅心甘情愿给连玉多腾出来一块地方，还会在两人忙不过来时帮忙招呼顾客。看见人吃土豆粉她会主动推销自己的果子羹，还会给买果子羹的顾客顺便推销土豆粉，不知情的甚至会以为这两个生意是一家。
卖土豆粉非常好地缓解了连玉心中的焦虑，从前她一晚上得醒过来两三回，自从卖上土豆粉她变得沾枕就着，累得根本没工夫胡思乱想，甚至还有了午睡补觉的习惯。
那天她午睡正香，楼下敲门声和她的手机铃声同时响起，打开门发现又是例行检查。
钟延辉正在厨房里做臊子，整栋楼都充斥着浓郁的羊肉香味。一个稍微上了点年纪的男人看着连玉的鸡窝头打趣：“你男朋友倒是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怎么你就只会傻吃憨睡吗？”
本来连玉三天两头被迫接受陌生人的到访已经很不爽，今天这帮人不请自来打断她的午睡就算了，竟然还敢嘲笑她傻？
连玉心中长时间积攒起来的怨愤合着起床气瞬间喷薄而出。
“对，我傻，要不然也不会一口气投十几二十万开网吧，不光不挣钱，还得靠卖早点和夜宵贴补。”说完她朝厨房方向一扬脑袋，“羊肉臊子粉各位要不要尝一尝？不贵，五块钱一碗。”
钟延辉心跳差点骤停，不明白她一直好好的怎么说呛就呛上了，要是得罪了这帮官老爷网吧以后还能有开业那天吗？
连玉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可是为时已晚，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她默默站在楼道里反思，心想兴许以后就不用卖土豆粉贴补网吧了，网吧一倒闭她干脆直接卖土豆粉为生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连玉那番话的影响，今天的检查速度特别快，还基本上没什么人提意见、挑毛病，十几二十分钟全部人就撤了。
一时间整栋楼都安静下来，只有钟延辉手里的菜刀落在案板上的笃笃声还在继续。
连玉蔫头耷脑地靠在门框上，自嘲一笑：“幸好是跟人合伙开网吧，电脑和房租这种大头不用我操心，不然靠卖土豆粉还真贴补不过来。”
钟延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过了好半天才说：“要不今晚多备点粉和臊子？”
晚上宋挺打来电话，因为卖土豆粉连玉已经很久没回小院住了，宋挺照常询问梅干菜的进度，顺便关心了一下连玉的近况，随后笑着问道：“听说你今天把检查组的人呛了一顿？有人说你好像支冲天炮。”
连玉小脸一红，捂着脑门说道：“别提了，我都快后悔死了。”
第二天连玉照常睡午觉，还是昨天那个时间点，她的电话又响了。这回她没有一丝起床气，接起来和蔼可亲的说了一句你好。
那边一个女声正式通知她，“金色年华网吧从明天起可以正常营业，但是碍于各方面规定，营业时间仅限于早八点到晚十点。”
苍天啊大地啊！连玉恨不得出门朝文化局的方向磕上三个响头，总算让她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钟延辉一方面高兴网吧终于可以营业，一方面又对土豆粉格外不舍，早点和夜市分别积攒了不少老顾客，冷不丁说撤就撤他心里多少有些怅然若失。
连玉考虑半天，说道：“要不早点还是接着干吧，八点前收摊不影响网吧开门，夜市你就别想了。”唉！每天少十个小时的收入，到头来还是得靠土豆粉贴补。
因为正大光明开业的网吧还是少数，所以金色年华重新营业的当天重现了开张那天人满为患的盛况，甚至比开张那天人还要多，不少人都在走廊里等位。
连玉急忙去土产店采购了十几把塑料凳分给等位的人，又到蔬菜店追加了一批菜肉，她总觉得中午的盒饭销量应该也差不了。
情况也确实如此，中午等位的人不仅不见少，甚至还有不少知道消息比较晚的人姗姗来迟。有些知道金色年华同时售卖盒饭的人主动打招呼要一份盒饭，不多时便带动了其他等位的人。
钟延辉既要当网管又要兼顾厨房，实在分身乏术，连玉那二把刀的身手见不得人，不得已她临时把隔壁严大爷的老伴儿请过来帮忙，好歹给钟延辉找了个帮手。
严大娘今年五十多岁，干活特别麻利，连玉索性又雇她每天在早点摊做两个小时的小时工，给钟延辉和她减轻一下压力。
严大娘在早点摊上班第一天就提醒连玉注意一个穿运动服的年轻男人，“连吃三碗粉了，还特别能吃辣椒油，你盯着点小心他不给钱。”
连玉打眼一看，遮阳伞下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身白色运动服，脚踩篮球鞋，他站起来舀辣椒油的时候连玉将他运动服和鞋上的标志看得一清二楚，长得也挺人模狗样的，连玉心想这个模样、气质和穿着应该不会逃五块钱一碗的单吧？
然而有的时候有些事就爱说嘴打嘴，连玉刚有些放松戒备，那个年轻男人吃完了第四碗粉，擦擦嘴后双手一摸兜，忽然就在座位上当场石化了。
连玉冷眼看着他在全身上下翻找，然而就算是世界名牌，运动服上也不可能多做几个口袋，鞋底更不可能生出金子来。
最后他终于认识到自己身上确实没钱，起身走到连玉面前说道：“不好意思，早晨起来的太早，忘记带钱了，明天还你行吗？”
连玉摇头，“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男人轻咳一声，忽然将胸口的商标扯起来给连玉看，“那我把上衣押在你这里总行了吧？这件衣服值好几百块呢。”
连玉跟他拉开距离，开始怀疑他那一身都是水货。
四周有不少顾客都朝这里看过来，年轻男人尴尬地动了动，抬头间忽然看见了金色年华的牌匾。
他兴奋地一拍手，对连玉说道：“你等一会儿。”随后撒丫子就朝网吧大门跑。
网吧大门紧锁，连玉不明白这人突然之间抽的哪门子疯。她和钟延辉对视一眼，同时默不作声地扭头看年轻男人用力敲击网吧大门。
一个老邻居背着手晃荡过去，问年轻男人：“人都在外边呢，你敲门干什么？”
年轻男人看向老邻居，满脸都是问号。
老邻居示意他看早点摊，“那不是么，开网吧的小两口，天天早上在门口卖土豆粉。”
钟延辉低头煮粉，连玉掐着把钞票一眼接一眼地瞄年轻男人，“你到底找谁啊？”
年轻男人再次回到连玉面前，上下扫视她，“你就是老板？”
连玉瞥他一眼，“我可不认识你，想逃单没门儿！”
年轻男人龇牙一乐，“马上就认识了，我是唐衡。”
名字绝对陌生，连玉越发感到莫名其妙，“你就是唐竖吃饭也得给钱啊，四碗粉二十。”
唐衡看见连玉这副认钱不认人的模样双手往她面前的桌子上一支，无奈地说：“我爸是平江地产的唐靖江。”
唐靖江这个名字更加令连玉感到陌生，倒是平江地产她隐约觉得耳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里看过或听过。
看见连玉发愣，唐衡叹口气，说道：“我爸有个助理叫赵百里，这儿，”他手指网吧二楼，“从前叫龙腾电脑工作室，我开的。”
哦哦哦，连玉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