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熟悉。
047艰难地掰开对方的手，窒阻的空气终于流通起来，他不由得咳嗽了好几声。
身后的魔族力量比他强很多，像是在玩弄他的生命，没过几秒又一次用力，尖利的指甲险些要刺进他的皮肤。
047挣扎着，却没有用。
皇城内的保护屏障和能量场都被破坏了，没有能量场也没有接受万民的朝拜，圣子的能力是有限的。
有一瞬间，047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然而下一秒，钳住他的那只手忽然松开了。
他被对方巨大的力量甩到了地上，抬起头时看到了一张无论如何都意想不到的脸。
那张脸……竟然是皇城中的守卫。
047对他有印象。
因为这人，是他亲自从城外带回来的。
那是在上个月。
他像往常一样站上了城楼，在了望塔眺望着外面的世界。
巧合一般，他看到迷幻森林的边境处有个人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迷幻森林的边缘处有保护屏障做结界，有魔族试图闯入便会启动攻击与警报，047判断这人是人族城民，连忙差遣了两位守卫去把人救回来。
那人被带回来时，脸上身上都有好多血。
“你是被森林里的魔物伤到了吗？”047当时问。
对方低着头不说话，似乎隐隐有要昏厥的趋势。
“先把他带去治疗。”这人的伤很重，047顾不上再询问，连忙道。
守卫将人带走了。
047隔天询问了一次，那人声称自己是中央大陆的城民，误入森林才受伤的。
在047了解情况要离开时，他忽然哑声问：“圣子殿下，我能留在皇城中吗？”
047转头：“皇城中可能没有合适的住所……但如果你愿意应聘守卫，可以住在皇城之中。”
就是在这次转头时，047稍稍记住了对方的脸。
这么看来……当初自己在逃离时用障眼法欺骗的那位守卫，好像也是他？
似乎有什么瞬间被串联在了一起。
这一切简直就像预谋好了一样，进入中央大陆，成为守卫，把他放出去，幻化成他的样子杀掉帝王，毁掉保护屏障，放魔物入城——
047抬起眼，恨恨地看着面前的魔物。
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魔物进入中央大陆时，保护屏障失效了？
还有自己当时，为什么一丝魔族的气息都没感受到，就这样让对方进了城……
除了脸，面前的人完全变了样子，眸子变成了魔族才会有的血红色，背后展出一对狰狞的漆黑羽翅，顶端尖角嶙峋。
他正捂着自己的右臂——是刚刚掐住047后被攻击的那只胳膊。
可恨的魔族缓缓转头看向宫殿大门的方向。
047顺着看了过去。
就看到了偷偷跟在他身后，跟过来的向澜。
向澜的呼吸很不稳，他的伤还没完全好全，刚刚远程一击，已经耗费了些本就不多的能量。
“住手，成深。”他低声道。
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显得格外清晰，还伴随着冰冷的回音。
“我说城里还有谁会偷袭我，明明都被杀光了，”成深笑了，“原来是你啊。”
成深那只胳膊受了重伤，但萦绕在周身的魔气却更多了，他缓缓开口：“怎么，我以为你死了呢，没想到那么有能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成深看了047一眼，哂笑：“难不成是通过伟大的圣子大人？不愧是天赋高的孩子，我把气息压制在血脉中，隐匿到自己都快爆体而亡了，你竟然还能从间接接触者身上感知出来。”
听着成深的话，047看向向澜的眸子闪过不可置信。
他们认识？
向澜明明告诉自己，他是中央大陆的居民……
“难道不是吗？”成深接着笑道，“我的——好弟弟？”
后五个字如同乍起的雷，话音落下就如同雷电劈下。
047感到自己的脑袋几乎是“嗡”的一声，疼了起来。
*
再次醒来时，047是被一桶水泼醒的。
破碎的记忆片段回笼，他想起自己刚刚的挣扎，试图杀掉成深却反被制住，然后被打晕，扔到了地牢之中。
手上传来深深的痛感，047强忍着不适偏头看了一眼，瞳孔微微颤抖。
他的手……被用钢索和石钉钉在了墙壁上。
魔气越强的地方，人族的法力就会越弱，047甚至连把手拔出来，再为自己施展治愈术的力气都没了。
疼。
好疼。
真的……好疼。
他很少哭。
但此刻，滚烫咸苦的泪水就如同抑制不住一般，顺着脸颊疯狂滚落到了地上。
047不敢去想。
不敢去想被魔物攻占的皇城，不敢去想踏进门时看到的帝王和母后被血淋淋的挂在穹顶上的那一幕，更不敢去想这一切的源头。
可是即使是不敢想，一切也已经很明晰了。
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他叛逆，从皇城跑了出来，皇城在圣子和保护屏障的共同保护下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被攻破，所有的人都不会死。
可是现在，就因为他的自以为是，一切都被毁了。
他的朋友，他的亲人，还有平日里敬仰他的城民，这些人全都死了。生长于此的皇城也变成了血城。
047紧咬着唇哭，从手掌到心底都是刻骨的痛，无助又崩溃的呜咽被藏在了喉咙中。
又是一桶水被泼了下来。
047银白色的长发沾连在水中，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了脸庞，身上的衣服被浇了个湿透，冷到彻骨。
成深蹲下身，抬起047的下巴，垂眸：“你在哭什么？”
047用模糊的视线死死盯着成深，恨不得杀了对方。
“不过是死了些人罢了，人类真是懦弱，”成深挑眉，“不过没关系，因为你很快就要下去陪他们了，中央大陆本就应该是属于魔族的，我们比你们要强大的多。”
牢笼中又湿又冷，一阵不知什么生物的叫声响起，像是为这段话附和了一声。
“哦——对了，”成深扬起唇角，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你是怎么和我的好弟弟勾搭到一起的？”
他玩味地道：“刚刚我让他召唤魔物吞噬你那可怜的母后的尸体，他竟然迟迟不愿行动……”
话没说完，047骤然挣断了一只手的锁链，血流顿时如泉涌，他却像感受不到痛一样，狠狠掐住了成深的脖子。
“你干了什么？！”他近乎失控，“混账！”
他满手都是鲜血，掌心几乎不成样子。
可是，处于虚弱状态的他被轻易地制服了。
成深血红色的眸子轻眯，抓住了047的手腕，将那只苍白瘦削的手从自己脖子上移开。
“别白费力气了。”他最后丢下这句话，离开了地牢。
047几乎要瘫倒在地上，痛苦到失声。
地牢里除了微弱的烛火能照亮的地方外，其余地方都是一片漆黑，在此处，时间的流逝变得不明晰起来。
空气冰冷，黏腻。
047感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凉下来，温度尽数流失。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了轻缓的脚步声。
是来杀他的吗？
047轻轻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似乎……他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就算杀了那些魔物，又有什么作用呢。
他在乎的人，已经死掉了。
脚步声还在逐渐靠近。
良久，终于在047面前停了下来。
047一动不动。
死一般的寂静在空气中蔓延开。
等待是煎熬的，至少对于来者是如此。
又过了会儿，向澜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司栖。”
就算向澜不说话，047也已经猜出来是他了。
这句称呼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047心里，整片胸膛都跟着揪着疼。
他缓缓抬起脸。
那张素来白皙精致的脸上如今满是血污，不知道血是来自谁的。
“好玩吗？”047问，“骗我，好玩吗？”
向澜蹲下来，轻轻抓住了047垂下的那只手，拿出药粉撒到了对方手上。
那只手的掌心已经被贯穿了，此刻血肉模糊，勉强凝住的血痂看起来异常脆弱。
向澜捧住047手的胳膊都在轻颤，好在药粉还是撒得很稳。
撒完后，他把手递到了047面前，低声道：“可能会有点疼，你要是疼，就咬住我的手。”
但是下一秒，他被047拼命挥开。
那只手又一次渗出了血，047却完全不在乎了，只是看着向澜，嗓音嘶哑：“我问你，骗我你很开心吗！看着我被你耍的团团转，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在今天之前，047一直都以为向澜是他第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他甚至把自己的顾虑和脆弱都暴露给了向澜，可是换来的只是一场可怕的骗局。
“我……我没有，”向澜想上前抱住047，“对不起，我不知道成深会干出这么疯狂的事情。”
“你早就知道他在我身边了，”047自言自语道，“从我们见面的第一面你就知道了吧？”
向澜说不出话来。
他无可辩解。
“但是你没有告诉我，哈，”047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你怎么会告诉我呢？你也是魔族，你和他才是一族的，我们游历那么多天，你其实是在监视我吧？”
向澜否定了最后一句话，艰难道：“我没有。”
047没办法相信向澜。
半晌，他咳了两声，嘴角又一次渗出血。
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许湿润，也许是泪，也许是血。
“你杀了我吧。”047说，“人类皇室就只剩我了……杀了我，你们就可以彻底占有这片土地了。”
他的每次喘息都很缓慢困难，好一阵儿才说出了剩下的话：“但，求你们……将没有理智的魔物留在迷幻森林外，放过这里的平民。”
话音刚落，047的脸忽然被一双温热的手捧住。
“我已经用人族的礼仪厚葬了你的父皇和母后，”向澜说，“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会杀了成深，把中央大陆还给你。”
047的瞳孔逐渐聚焦。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眼泪再也盛不住，从眼角滚落了下来。
向澜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帮047擦干净泪痕与血污。
047很快就恢复了冷静，静静地盯着向澜。
“向澜，”他问，“你是魔族，为什么要留我一命，你不恨我吗？”
向澜说不出答案，多年来没有波动的心脏却产生了异常的鼓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是魔族，魔族天生与人族对立。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讨厌过047，更没有任何故意害对方的心思。
似乎从见到047的第一眼起，族别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我从来没恨过你。”向澜固执地抓住047的指尖。
047失血太多了，没有精力再和向澜纠缠。
他轻声道：“可是我恨你。”
他最后垂下眸，声音很平静：“如果你不动手，等我恢复的那天，我会亲自去杀了你。”
“……”向澜动了动唇，心底的情绪不可抑制般疯长。
047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再也不愿理会向澜，缓缓阖上了眼。
他体力基本透支，当晚就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047断断续续地昏迷了一个月，向澜每天都会来地牢中照顾昏迷的047，将上好的药熬好，不厌其烦的用勺子一点点喂到对方嘴里。
有天047的状态特别差，药喂进去就会顺着唇角流出来。
向澜一碗药喂空了，也没能让047喝进去一口。
他血红色的眸中闪过暗芒，重新去端了一碗药，试好合适的温度后，自己喝进去一勺。
接着，凑过去，将药渡到了047唇中。
唇齿相碰的瞬间，心底的欲望随着呼吸的交缠而疯涨。
向澜忽然找到了答案。
关于他为什么拼命要救下047。
因为，喜欢。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047再次醒来时，周边的环境已经完全变了。
阴暗的地牢变成了富丽堂皇的宫殿，就好像先前的一切只是场噩梦一样。
047呼吸不禁急促了些，从床上下来，光着脚朝大殿的方向狂奔过去。
房间门被拉开，下一瞬，他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向澜轻轻皱眉，将047一把抱起来：“怎么伤刚好就到处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