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
季语明一毕业就想回国。
82年苏联和中国的关系大为缓和，也没那么多特工盯着他。华国驻苏大使馆跟他熟悉那些同志们很多都轮休回国了，要想让那些新来的同志接手餐馆也没那么容易，特别是各国特工们的关系，还有赌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耽搁了下来。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囡囡。
季语明本来毕业就想带她一起回去，可是怎么安置妹妹，却成了个难题。
和自己一起住在爷爷奶奶家是不成的，他回去是为了孝顺爷爷奶奶，不是为了回去给两位老人添堵的。再说爷爷现在位高权重，又做的是得罪人的工作，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老人家，等着找他老人家的麻烦。对妹妹的成长也不是好事。
舅舅倒是说过他来讲，可是舅妈年纪也不小了，当年受季家连累带着孩子在西兹待那几年又落了一身病，交给舅舅也是找保姆来养。那还不如还把妹妹放在莫斯科继续让保姆照顾，也省得妹妹再换生活环境。但是妹妹一个人他又有些不放心，还是要国内国外来回跑。
他都有些后悔，当年带妹妹出国前，干妈曾经跟他说过不如找个远远的地方，找个好人家把妹妹送出去，起码有爸有妈的，囡囡能有个正常的童年，他也能松快些。连人家都给她找好了。
他还去看过，那是对一直没生下自己亲生孩子的夫妻，双职工，倒也合适。可还没等他把妹妹送过去，人家就找上干妈家的门婉言拒绝了，说是不敢养反动派的孩子，他们也打听了，说仇烈当年害死的人太多，做的坏事也太多，他们不敢，怕以后不得安生。
这事过后，他就不敢把妹妹给人了。干妈还说要不然先瞒着妹妹的身世，等和收养的父母培养出感情了，再说也不迟。他不肯，纸早晚是包不住火的，他害怕妹妹不得人待见，过不好。
上次回家干妈跟他说话，还说起来了这事，说幸好没把囡囡给那对夫妻，现在那对夫妻生了个小男孩，都三岁了，要是当时囡囡给了他家，估计现在日子也不一定过得好。
他跟囡囡说了要回去的事儿，还说就自己回去，囡囡还在莫斯科上学。囡囡却不愿意跟哥哥分开，哥哥一说这话就哭。她还不是那种大哭大闹，就是低着头默默地流泪。还用一只脚不停地踢地板。大颗大颗地眼泪往地上砸。季语明说了几次都这样，心疼妹妹，也就不再提。好在餐馆的事交接起来也没那么容易，就想缓缓再说。
没想到没多久事情就迎来了转机。
囡囡是从小跟着他学了钢琴和小提琴的，还都学得很不错，也拿了三四个奖了。他毕业后开第一场正式演奏会时，就开场让小姑娘弹了一曲《月光》。
小姑娘穿着一身白纱裙，指尖在琴键上舞动着，可能是有点害怕要跟哥哥分开的原因吧，琴声中就带了些哀怨的感情出来。这么小的小姑娘，居然把当天的很多大人给弹哭了。也引得演奏会结束后，有好几个人来问他，小姑娘是怎么了，遇见了什么伤心事了吗？其中就有一位冰岛的大使馆领事和他的夫人。上来就说，要是季语明愿意，他们夫妻是没有自己的孩子的，想收养小姑娘。
他也跟季语明认识两三年了，现在冰岛和华国的关系也不错，对季语明父母双亡的事也知道。季语明本来还有些不想说，看他诚恳，就把妹妹的身世告诉了他。
第二天，这两夫妻找到了餐馆 ，上来就说，要是季语明愿意，他们夫妻是没有自己的孩子的，想收养小姑娘。季语明说的那点事，在他看来根本就不算事，他们能给小姑娘一个完整的家。季语明要是不放心，也可以随时来家里看妹妹。
他还很是直言不讳地说，季语明想再找一个比他们夫妻更合适的人家养妹妹是不可能了。他家也家财颇丰，不会委屈了囡囡。
季语明有点不舍得，可他还没说话，囡囡就从屋外面蹦了出来，对着那夫妻两个说，她愿意。
季语明有点傻，不可置信地看着囡囡，囡囡回过头来倔强地看着哥哥，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说自己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自己害怕，就一直拖着哥哥的后腿，不想让哥哥回国，想让哥哥陪着自己。可哥哥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更需要哥哥，自己就不能再那么自私了。跟着约瑟夫叔叔和黛丽阿姨，对大家都好。
约瑟夫和黛丽听了，都哭了，抱着她不松手，还想当天就带她走。季语明死活拦了下来，他还有些事要跟妹妹交代，再说了，也还要跟上面和爷爷说一声，看上面允许不允许。不过也就是走个过场。
约瑟夫和黛丽听了，还坚持带着囡囡出去吃了顿大餐，又去商场给她买了好几件衣服，和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玩偶，才依依不舍地把她送了回来。
囡囡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当天晚上季语明就把她的身世一五一十告诉了她。还小心翼翼地说，仇烈给她留了些东西，要是她想要的话，他回国就想办法取出来。
囡囡别看人小，可什么都懂，垂了一会儿泪，跟哥哥说，她不要，那些都脏，哥哥直接捐给国家吧。她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世界上，生下来就是原罪，要是没有她，妈妈也不一定会死。哥哥当年也不该接她，应该让自己摔死，也不用一辈子都生活在愧疚里。
她还说，她也就是听了餐馆里一个大妈说了一嘴自己的身世不好，是母亲和别的男人生的，跟哥哥不是一个爸爸，现在才清楚为什么爷爷奶奶给哥哥写信从来不问自己。让哥哥回去以后就全当自己死了，不要再找她。她也没脸回国见爷爷奶奶。她明天就搬去和黛丽阿姨一起住。在那里，还能当自己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季语明半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