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朗声笑道：“我是康福的老宋。”
徐子星瞬间想起宋学文嘲讽自己身为证券律师，却没调查出真相的自大模样。
尽管对他印象不好，她还是礼貌地问道：“您好宋董，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有个项目想和你谈谈，你现在方便来康福总部一趟？”
项目？
徐子星不觉得自己和康福能有什么新项目可谈，很大可能还是之前那个Ipo，或者安睡丸事件里的孩子们。
难道是康福顺利过会，不想再继续支付孩子们的医药费？
想到那些可怜的孩子，徐子星咬牙应下：“好，我现在就过去。”
挂上电话，她闷闷道：“康福的董事长让我现在过去一趟。”
霍昀正认真开车，闻言侧过脸看她一眼：“谁？”
“宋学文！”
霍昀意外：“他找你有什么事儿？”
徐子星摇头：“我猜可能和安睡丸事件的后续赔偿有关。”
霍昀一听，登时也猜到是什么事，脸色微变：“我跟你一起去。”
一小时后，他们进了康福集团总部的顶层。
秘书将霍昀拦在外头，只让徐子星进。
这是徐子星第一次上康福集团总部的顶楼，第二次……第三次见到宋学文。
顶楼董事长办公室有一整面弧形落地窗，可见不远处的南山地标建筑春笋，阳光通过大面积的落地玻璃洒进室内，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松弛感。
即便徐子星不懂风水，却也懂得一进来就感觉浑身舒畅的地方，必定是风水极佳、很养人。
宋学文从大班桌后站起身，朝她走来。
年过六旬的人，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小——浓眉大眼、五官周正、皮肤紧致，就像男明星里永远不老的那类。
他连打扮都显年轻——米色休闲长裤，低调却昂贵的浅咖色翻领针织衫，脚上一双驼色反绒皮休闲皮鞋。
有一种生活规律、修身养性的书卷气。
“徐律师，请坐。”
徐子星回神，在宋学文对面入座。
她心里担心孩子们，一坐下就问：“您今天找我过来，是Ipo的事还是？”
宋学文不紧不慢地入座，后背往单人沙发背靠去，双臂闲适地放在宽大的扶手上，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徐子星就觉得他和宋叙宁长得实在像。
想起不久前宋叙宁的表白，徐子星神经一跳。
莫非？
“‘康健’年中在美国新泽西州中央商务区买了一幢写字楼，准备将‘康健’的医疗用品业务搬到美国，之后可能会在美国上市。”宋学文淡淡说道。
徐子星点点头：“当初做‘康福’的尽调，有了解过它和‘康健’的关系。”所以康健医疗什么情况，她十分清楚。
“那我就不赘言了。我认为你很适合担任康健医疗的法务总裁。”
徐子星意外。
证券律师通过Ipo项目被企业赏识，进而被挖到企业成为高管，拿着不错的年薪和分红，这是业内很常见的路线。
若说以往合作愉快的企业来挖她，她会觉得合理，但宋学文来挖她，明显不正常。
当初安睡丸事件让他很不满，他还单独把她叫去讽刺了一通。
徐子星懒得跟他拐弯抹角，直接问：“您为何会觉得我适合呢？我记得当初‘安睡丸事件’，您挺不满的。”
宋学文笑道：“立场不一样，角度不一样，看法也就不一样。”
这话说得挺艺术，也挺忽悠人，徐子星冷笑了下。
宋学文经商三十多年，深谙商场规则，利益为先，安睡丸事件，她令康福赔了那么多钱，当初如果不是霍昀坚持，她早就被换了，那些孩子也不可能拿到第二轮的赔偿。
她这种人，正常要被康福拉黑，现在康福却反过来挖她当法务总裁，怎么想都很诡异。
徐子星想到宋叙宁。
莫不是宋学文知道了宋叙宁曾经去过香港找她，所以以聘用她担任美国公司法务总裁的由头，让她远走美国，以此切断宋叙宁的单相思？
徐子星没想到这么狗血的戏码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朝宋学文鞠了一躬，体面道：“感谢宋董事长的欣赏和邀请，我在瑞华做得很开心，不会去美国，谢谢您，我先走了。”
她转身朝大门走去。
身后，宋学文说道：“新泽西州有全世界最先进的康复环境，孤独症患者不仅有可观的政府补贴，还可向政府申请康复师上门一对一、外出陪护、影子老师，而最关键的是——”
徐子星顿步。
“那边有条件优越的政府全托机构收容这些孤独症患者，直到他们去世。有如此健全的康养体系保障你哥哥的一生，你父母将能颐养天年，你亦能毫无顾虑地冲刺事业，而你哥哥，将有一个阳光快乐、不同于现在的生活。”
徐子星握在门把上的手，没有往下压。
她脸色难看。因为家事被窥探，也因为宋学文抓住她的软肋。
父母颐养天年、她毫无顾虑冲刺事业、哥哥阳光快乐——这些，是她毕生在追求的东西。这些，却只是宋学文一句话的事情。
考虑半晌，她垂下握着门把的手，转过身，看着宋学文：“担任康健的cLo，待遇呢？”
“年薪三百万美元，一套独立屋，外加你们一家人的公民身份。”
年薪三百万美元，是徐子星目前收入的二十倍。
宋学文给出的条件，确实优渥。
她在加州留学工作多年，对美国生活不排斥，如果父母也愿意移居美国，她或许能答应宋学文的条件。
“好，我考虑一下，谢谢您的邀约。”徐子星再次对宋学文鞠了一躬，转身走出办公室。
在前台等候的霍昀迎上来，揽着她进电梯。
“是什么事？”
“上车再说。”
俩人回到车上，徐子星将宋学文的邀约告诉霍昀。
霍昀静静听完，说：“他给出的这些条件，只能维持到宋叙宁放弃对你的追求。也许是半年，也许是三个月。”
“但有一点他收不回去——我们一家人的LpR。他总不能因为他儿子不追我了，就把我们的LpR撤销了吧？”
霍昀说：“我不认为你会为了美国绿卡而同别人做交易。”
徐子星自嘲地笑了下，垂眸看着双手。
白皙、细嫩、紧致——而这些，都建立在李沅沅的负重前行上。
她这双体面的手，换来的是李沅沅粗糙僵硬、带着陈年伤疤的手。
“如果拥有美国绿卡，能给我妈轻松的晚年、给我自己无后顾之忧，即使是交易，也很难不心动。”
霍昀脸色一变，侧过脸看她一眼，很快又看回前路。
车子上了高速，他必须专心开车。
他空出右手，握住徐子星的手，紧紧地握着：“子豪不会英语，去了美国，社会融合就进行不下去了。你一定要慎重考虑！”
徐子星点点头：“我知道。”
霍昀继续道：“我之前说的融合社区，已经在开发中，一旦落成，就不怕子豪他们没有去处。”
“霍昀。”徐子星低低唤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霍昀的本名，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南方女孩的柔软。霍昀心头一颤，耳朵像是被什么软软的物体包裹住。
他咽了咽嗓子，握紧徐子星的手：“嗯？”
“靠你的力量，融合社区是很难运营下去的。你可能不太了解那些特殊家庭的经济情况——因为需要专人照料孤独症的孩子，父母一方甚至双方，都被迫放弃工作，大部分靠着低收入、低保、各种补助金贫困地挣扎着。他们给不起入住融合社区的费用，而融合社区则可能面临成员稀少、收入不足、运营崩溃的问题。”
霍昀静静听完，说道：“小海星所有资金都来自一个叫‘星芒’的基金会，基金会的资金来源主要有三个渠道——企业捐献、当地政府或慈善机构的补助，还有我。融合社区也将复制这个模式，运营资金的大头还是来自社会支持，并非靠我或者社区收入。”
徐子星听明白了，但还是担心，直言道：“企业捐献受经济环境的影响，比如疫情这三年，很多企业自己都顶不住，还怎么捐献？即便有的企业顶住了，但也会收紧捐献额度。一旦社会支持中断，资金压力就会给到你身上，我不希望你压力这么大。”
她心直口快地一通说完，没发现最后一句泄露了对霍昀的关心和在意，霍昀却已是全听明白了，弯了弯唇，握紧了俩人牵着的手。
“你忘了我做什么工作的？”他侧过脸看一眼徐子星，“保荐人手里最多的就是企业资源。资金的问题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徐子星看着他，叹了叹气。
问企业要捐款，哪有那么容易？轻则应酬喝酒，重则利益交换。
相处的这些时间她也看出来了，霍昀就不是个喜欢应酬的人，能在办公室说的，绝不在外面说，两个案子了，愣是没见过他跟企业的人喝酒应酬，但为了融合社区，为了那些孩子，他可能要去应酬喝酒才拉得到捐款。
她忍不住劝道：“你家就一个这种孩子，而且已经走了，你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去做融合社区。”
霍昀顿了下：“我个人财力有限，未必能为这个项目兜底，但至少把它建起来，先让一部分孩子住进去，剩下的再想办法。也许那时候，社会对这个群体的关注度会上升，政府、企业、社会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可如果现在我不走出这一步，他们将永远没有归宿。”
他们将永远没有归宿……
这句话让徐子星再也忍不住，泪崩了。她咬唇看着窗外，无声流泪。
…
康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门突然被用力撞开，宋叙宁臭着一张脸走进来：“爸！”
宋学文转身，一脸严肃：“什么事？”
宋家家风严格，宋学文在家亦是说一不二。
宋叙宁质问道：“你叫徐律师过来做什么？康福已经过会了，你没必要见她！”
宋学文斜了他一道，走到沙发区入座。
“如果你不跑去香港，兴许我还不会注意到这个人。”
宋叙宁紧张澄清：“我去香港有别的事，见徐律师只是顺道。”
宋学文怒道：“你是我儿子！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种女孩子，沾上了你甩不掉！玩都不能玩！”
宋叙宁大吼：“玩什么玩？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他气得转身就要离开办公室。手放到门把手上的那一刻，背对着宋学文说：“你再逼我，下场就是我也走你的老路！家不成家！”
宋学文闻言身体一震，手捂着胸口，整张脸涨得通红。
…
因为去康福耽搁了时间，再加上高速堵车，徐子星和霍昀抵达龙城，天已经黑透。
徐海峰和李沅沅傍晚就带徐子豪去老太太那儿吃饭，徐子星不想去，便谎称到家得半夜。
她带霍昀去龙城影院附近一家客家菜馆吃饭。
除夕前夜的小菜馆座无虚席，所幸他们只有两个人，老板便把自家用来泡茶的小四方桌给了他们。
涮九门头、白鸭汤、泡猪腰、芋子包，炒时蔬，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
徐子星夹一个芋子包到霍昀盘子里，说：“没有饺子，芋子包可以吗？也是团团圆圆的意思。”
“当然可以，”霍昀也夹一个芋子包到她盘子里，“团团圆圆。”
俩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偶尔说几句话，见霍昀没碰泡猪腰，徐子星为他盛了一小碗：“我们这边泡猪腰很有名的，你试试。”
那小碗猪腰放到他跟前，他身子本能地往后退了下，眉心也微拧起来。
徐子星诧异：“你不敢吃内脏吗？”
“嗯。总觉得有味儿。”
“那我吃吧，不能浪费。”徐子星赶紧把猪腰拿回来，自己一口闷了。
霍昀看着她吃猪腰的样子，咽了咽嗓子，胃底有点不适。
“你不觉得猪的肾脏有尿味吗？”
徐子星笑：“就是有那个味才香啊。”
霍昀：“……”
猪腰大补，而且很贵，徐子星不舍得浪费，一整份都吃光了。
吃完饭走出餐馆，霍昀牵上徐子星的手。
隆冬寒风呼呼吹在身上，徐子星缩了缩脖子，把围巾拉高些。
“我明天坐飞机回北京，车就放在这里。”霍昀把车钥匙塞进她大衣口袋，“过年你走亲戚，有车也方便些。”
“那之后车要怎么还你？”
“我年后从北京过来找你，送你去深圳过香港。”
徐子星没说什么，心想：年后也不知道回不回得去香港。
俩人手牵手沿着县城老旧的水泥路往对街走。霍昀住在对面酒店。
明天就是除夕，南方四线小城年味浓厚，到处挂满了红灯笼。徐子星内心充盈着过年的欢喜，情绪松弛不少。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呢？”
“下午两点，傍晚到北京。”
“那你十点就要出门了，别问我为什么知道，问就是我在北京上了四年学！”
徐子星笑着踩上马路牙子，双臂平直单脚踩着走，霍昀牵着她的手，陪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霍昀侧过脸她：“想不想回北京住几天？”
徐子星有点心动，但想到过年期间，李沅沅忙碌，如果她再不待家帮忙照顾徐子豪，李沅沅会更辛苦，便克制地摇了摇头：“不想，我只想在家过年。”
霍昀知道她的顾虑，笑笑没说什么。
俩人牵着手走进酒店大堂，进了房间。
门刚阖上，霍昀就急切地抱住她，把她抵在门后，抬起她一条腿架在自己腰上，手从她裙底探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