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连下了好几天，等到放榜这日，终于迎来了一个大晴天，楚长欢本来没想出宫，可奈何掬水一早就和她告假出宫，栉巾被她派去昭乾宫打探消息，书有则去宫门口蹲守程南星，她身边没人可用，就只能亲自去宫外看一眼皇榜了。
她去的晚，到的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她个子不算高，看起脚尖也瞧不见半个字，好在皇榜对面就有一家高门大户，门口的两尊看门狮子就很合她的眼缘。
她目力很好，站在狮子的头上，刚好能把全部榜单尽收眼底。
她先是在二甲三甲的名单上浅浅略了几眼，在确定程南星的名字确实没有出现在上面后，才落眼在一甲榜上。
一甲十三名…十三……
这个张花树，是谁啊？
沈故言的名字呢？
她又扫了几眼，竟看见了严鹰扬的名字，他是第二十八名，刚好是一甲榜上的最后一个，她伸出手指，从后往前一个接一个地数过去，六、五、四、……
动作的手指停在了半空。
「探花 沈故言」
原来是探花郎啊。
原来，如果没有她的存在，他是可以考到第三名的。
是她耽误了他。
“殿下。”
清朗的音色和梦里那位的交融在一起，她脑子嗡得一声，不自觉地循着声音看过去。
沈故言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正含笑看着这个向来不走寻常路的女子。
楚长欢看着他的脸，目光缓缓聚焦于他那张水光潋滟的薄唇上。
一定很好亲。
这辈子好想再亲一次啊。
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躺下去，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却被他一只手拦在腰上，堪堪带了起来。
“殿下小心！”
回过神，她已经在他怀里了。
这样的动作，实在是太过暧昧。
她赶紧起身，靠着自己的双脚在地上站定，在沈故言打量的目光里，她略显尴尬地扶住了旁边的石狮子，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还不忘对他讪讪一笑：“哈、好巧啊，沈公子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春闱已过，今日放榜，我不来……才奇怪吧？”
沈故言笑着回她，楚长欢却觉得他那双蒙了雾的眼睛背后，正射出几道精明的寒光。
她呼吸一滞，努力扯出一抹笑来回他：“也是哈，那我就不耽误你看榜，先走了。”
说罢，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他说道：“在下有眼疾，可否劳您帮忙看看，在下的名字有没有出现在这皇榜上。”
楚长欢脚步一顿，暗叹了口气，又把上半身转了回来。
罢了，就当是上辈子欠他的吧。
她踮起脚尖，做了个仔细端详的模样，正要告诉他名次时，却听他说：“殿下，您这个高度，恐怕很难看到皇榜吧。”
楚长欢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思索片刻，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不能让他知道她是专门来看他的成绩的。
沈故言点点头，突然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若殿下不嫌弃的话，可以坐在我的肩头，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楚长欢看着他的动作，愣了片刻，转头再看那尊呲牙咧嘴的石狮子，瞬间觉得它可爱多了。
“不用，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站在石狮子脑袋上吧。”
她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来，正要跳上去，却看他也跟着站了起来，向她抬起自己的手臂。
有了刚才的教训，楚长欢还是很识趣的搭上了他的胳膊，他本人文弱，手臂也比同龄男子要纤细，她不敢真的使劲，只是虚握着。
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熨贴在他的皮肤，楚长欢眯着眼睛，很认真地看着那边的皇榜，而沈故言，则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她的侧颜。
瘦了。
“我看到了沈故言，你是探花。”楚长欢装作第一次知道的模样，欣喜地跳了下来，沈故言也及时收起眼神，只留下一个宠辱不惊的笑来。
她甩了甩马尾辫，声音爽朗：“恭喜你啊沈公子，哦不，现在应该称你为，探花郎。”
他双手作揖，垂首下拜：“多谢殿下。”
这一拜，好像重回了生辰宴那日，楚长欢别开眼睛，稍微曲了曲膝盖，不端不正地回了他一礼：“这事儿你谢我做什么？你应该谢的是你自己。是你寒窗苦读多少年，才换来今日的荣耀。”
“回家吧沈故言，我想，鸿胪寺卿听到这个好消息，一定会很开心的。”
说罢，她转身就走，还没迈出两步，又被他从背后叫住：“那殿下觉得，陛下会给臣封个什么样的官职呢？”
？
她转头看向他，眼神多少有点古怪：“这我哪儿知道？我刚被我父皇禁完足，还和他大吵了一架。沈故言，如果你是想从我这儿打听我父皇的心思，那你算是问错人了。”
她顿了顿，难得见他一次有求于人的样子，双手一抱，就摆起了谱：“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想去哪儿？虽然没什么用，不过，你就权当是在我这儿许愿吧。”
话落，两个人都是一怔。
上辈子楚长欢就很喜欢拿这一套说辞哄他，明明是个不信神佛的人，还非要自比神佛，让他对着她许愿。
当然，她这个所谓的“在世佛”比那些虚无缥缈的神灵更有用，因为她虽然嘴上敷衍，可当真的知道他的愿望时，她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替他办到的。
她想办到的事，总是能够办到的。
她有这个自信。
不过眼下……可不是她展示她那超乎常人的自信的时候。
也不知道她现在像不像个开了屏的孔雀，上辈子，扈虹霓就常常用这个比喻来形容她遇见沈故言的样子。
不行，她要控制住自己。
“罢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她摆摆手，正想开溜，却不想沈故言竟然真的就这么信了她，开口就说：
“臣想去礼部。”
“！？”
她瞪大了眼睛，一时成了个哑巴。
迎着她震惊的表情，他幽幽开口，继续说道：“当然，户部也可，兵部也可，只要是能为国尽忠的职位，无论是什么，臣都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楚长欢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什么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这大喜的日子，多不吉利。
就不能好好活着吗？
她这么腹诽着，清了清嗓子，淡淡道：“知道了，那，本宫就祝你得偿所愿吧，沈故言。”
他又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抬头时，楚长欢已经走远了。
火红的背影被人群淹没，他转过身，背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