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的沈清寒过得很好，程北筠待她也很好，程母又去得早，她在这儿没有婆媳纷争，程太傅又将府中一应中馈都交给她打理，她现在算是程家名副其实的当家主母了。
日子过得好，人看上去也比先前富态许多。
她坐在湖心亭中，远远地邀她过去时，楚长欢一时竟都没看出来那是她。
她说，她过得很幸福，是老天眷顾。
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模样，楚长欢却忍不住地想，上辈子她被昭皇逼着架着塞进喜轿赶去胡狄的时候，她又是否埋冤过命运不公。
醉春烟里，一曲「春意乱」裹挟着萧瑟的秋风吹了楚长欢一脸，她倚窗而坐，脸色恹恹的，即便几个男伶如何卖力地吹拉弹唱，都激不起她的半点波澜。
已经很晚了，她出门前答应了栉巾她们早些回宫，她还答应了白玉糕回来时会给它带新鲜的小黄鱼给它当晚餐……
可她如今已经没心力做这些了。
她将下巴抵在手背上，也不再做什么掩饰，就那么痴痴地盯着沈府大门的方向，盯到屋里的男伶们坐不住想要起身告退时，她也应声而动。
沈府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熟悉的白色身影缓缓步出，与他一道的还有一个布衣男人，那是个生面孔，楚长欢只是瞟了一眼，目光又直直归回到沈故言到身上。
入夜，这条街上的店铺不多，人也不多，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路中央，她看着他们寒暄几句，彼此拜别，布衣男子上了马车，马车行驶到视线之外。
搓磨在手心的海棠花终于得以解脱，楚长欢看准时机正要朝他砸过去，角落出现的一抹突兀的黄让她在脱手前堪堪停住。
“阿兄，你在做什么？这么晚了，你不怕跌跤的。”
小萝卜头沈乐乐裹着厚实的棉裳小跑着跟了出来，她是个天生的大嗓门，说几句话都带回音。
楚长欢似乎被人从背后打了一闷棍，幽幽转醒，她茫茫然看着手里被自己揉搓成一团的花泥，掸了掸袖子，自嘲一笑。
楚长欢，你在做什么？
就算将人叫了上来，面对毫不知情的沈故言，你又能问他什么呢？
“如果沈清寒没有嫁人，如果沈清寒被迫和亲胡狄，如果沈清寒在胡狄被人杀死……”
他会以为她是个疯子吧。
想到这儿，楚长欢也算是彻底断了招惹沈故言给自己排解的打算，转手抄起酒坛仰头猛灌了好几口，也就此错过了某人一瞬间的回眸。
“殿下果真好酒量。”
声音从屏风的地方响起，楚长欢放下酒坛看向来处，被他那青色的衣角晃了神。
视线上移，模糊的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宋断诃那双锐利的眸子把她从旖旎的幻想陡然扯回现实。
宋断诃和沈故言的身形很像，但骨子里透着一种精明强干的狠辣劲，那是沈故言所没有的。
楚长欢揉了揉作痛的额角，暗道一声不妙，她今儿喝酒喝得太急，连屋里的男伶什么时候被人换了一个都不知道。
诚然，宋断诃不是真的来做男伶的。
“想不到宋大人做京兆尹不过一年，情报工作已然如此了得，陛下都未必清楚我的踪迹，你却能这么快做到。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楚长欢心情不好，说话不阴不阳夹枪带棒，明眼人早就退到一旁等这位小祖宗消气，也就是宋断诃，莽夫般地黑着脸往撞枪口上撞。
“殿下言重了，殿下出行向来低调，宋某为了得到殿下的下榻处，确实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话里没有半点恭维可言，完全是实话实说，楚长欢抬眼看他，不置可否：“能让宋大人费尽心力，也算是本宫的荣幸。”
楚长欢在有意无意地和他兜圈子，属实是因为喝酒太猛，连带着太阳穴都在突突地疼，她现在烦得很，谁都不想见谁都不想理，也不想动脑子想任何事。
奈何宋断诃长腿向前一迈，完全没有和她打太极的意思，只是语气冷厉地铿锵直言：“微臣敢问殿下一句，胡狄一事，殿下还想继续逃避下去吗？”
楚长欢闭了闭眼，眼看赶不走，只好顺着他的话问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宋断诃被她气笑了，碍于楚长欢的身份又没有真的笑出来，只是扯了扯嘴角，冷声道，“胡狄三皇子贺兰骁有意求娶殿下入他国和亲，殿下却在贺兰骁入宫的第二日下江南巡游，这难道不是逃避吗？”
“逃避或者不逃避，那是我与贺兰骁，或者是主管外藩礼节的鸿胪寺的事，这算来算去跟你个京兆尹也扯不上任何关系，我究竟是哪里惹到你了让你怎么这么生气？”
楚长欢气急，什么礼仪不礼仪规矩不规矩地都不管了，她撸起袖子，大有跟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打一架的架势。
宋断诃冷淡地看着她怒发冲冠的脸，沉声开口：“陛下于盛秋时举办了一场清凉宴，殿下可知道？”
清凉宴？
楚长欢眼皮一跳，说话顿时没了底气：“知道啊，怎么了？清凉宴请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女，怎么，这事和你有关系？”
宋断诃面无表情地拱拱手：“下官的妹妹，正是殿下口中有头有脸贵女中的一个，”他顿了顿，继续道，“清凉宴过后已是酉时，内侍将舍妹单独留了下来，着意让舍妹与胡狄三皇子独处，说是为了番邦和美，交往感情。”
楚长欢皱了眉头：“哪个内侍这么大胆？”
宋断诃凉凉扫了她一眼：“昭乾殿，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