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七黎这会儿也走了过来，鼻尖沁着微微的汗。
“智言，你去把药房那个黑色的小箱子拿过来。”
钱木枝闻言微微侧目。
“你不去医馆等着吗？
楚言思到了的话，一定会先去医馆的，毕竟他是来慰问李大夫的。”
李七黎闻言笑了笑，瞥了一眼谷绣。
“李大夫……卧床不起，今日应当还是无法见客。”
发现尸体的那个所谓，天一楼后巷，并不是天一楼平日里正经待客吃饭的那酒楼后身，而是平日里做甜点的小房后巷。
因为天一楼的占地面积之广，这边已经距离主街较远，后巷更是人迹罕至。
窄窄的一条过道里，被惯性的扔一些厨余垃圾，破破烂烂，臭气熏天。
钱木枝很少来这边，走到巷子口的时候，甚至都怀疑，这里应当连拾荒乞丐都不会光顾。
在如今已经热起来的天气之下，钱木枝一时也有些分不清，这持续不断飘过来的臭味，究竟是尸臭，还是食物腐败的味道。
总之这两种，都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味道。
李七黎在巷子口时还没什么反应，但是站到垃圾堆前的时候，还是有踌躇一瞬。
这具尸体，目前已经是被人扒出来的状态。
一条手臂耷拉在地上，脑袋和上半个身子露在外面，下半身则仍然埋在垃圾之中。
要检查尸体，就必须把他身上的垃圾拿开。
“小李大夫，我来吧！”
一名捕快发现了李七黎那为难了一瞬间的表情，见她蹲下，捂着鼻子上前说道。
“没关系。”
李七黎说的十分真心。
捕快闻言，更上劲儿了。
只见他连忙在李七黎身边蹲下，刚要伸手把垃圾都拿开，一下子看到了尸体上密密麻麻的，蛄蛹来蛄蛹去的那些……
细长的淡黄色肉虫。
纵使不是第一次见这副模样的尸体，这名捕快的嗓子眼儿里，还是不停的往上返恶心，有些下不去手。
“没关系，我来就好了。”
李七黎对他这种反应早有预料，再次柔声说道。
这次捕快没有再逞强，一个字都没说，十分愧疚以及乖巧的退到了钱木枝身后。
“发现尸体的人在哪儿？盘问过了吗？”
“发现尸体的是一个女乞丐，她说她是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捡走用，结果就看到了只人手。”
钱木枝闻言微微皱眉，随即追问道：“那她动过尸体了？”
“是，她说她怕是自己看错了，报错官再让咱们白跑一趟，于是多翻了几下，确定真是具尸体后，才到衙门去报官。”
“她现在走了？”
“是。
对了老大，那个乞丐还说认得您。
要是有什么要问的，可以去城外的破庙，她就住在那里。”
钱木枝愣了一下，她认识的女乞丐？
“她有说她叫什么名字吗？”
“说了，好像说是……叫月亮。”
月亮？
钱木枝一听这个名字，眼前瞬间浮现起那两本，现在已经不知道丢到了哪个角落的话本子。
居然是她，还真够巧的。
“她还说别的什么了吗？”
钱木枝对月亮的碎嘴子属性，印象十分深刻。
“说了，那个女乞丐……”
“人家不是说过叫月亮了，你……”
钱木枝有些不满，拧眉提醒道。
小捕快眼神一凛，将腰板挺得直了一些，清清嗓子道：“是，呃，月亮姑娘说，这个尸体她见过，应当是黎家的大公子。”
黎家？
金城姓黎的不少，但知名的黎家，只有一个。
这个黎家，也算是金城本地大户，整个家族都是做马匹生意的，家里人多地多，商铺也早就拓展到金城以外的不少地方，是个有钱有势的人家。
要是这具尸体真是他们当家的那位嫡长公子，那这桩案子就有些麻烦了。
黎家如今主家，是上一辈的嫡长子，上一辈为争夺这个主家之位，据说就闹出过轰动金城的风风雨雨。
自打这个当家坐上主位，刚消停了没有几年，如今下面的几个孩子长大，似乎也有一些争夺主家位置的流言传出。
当今的黎氏家主这一支，人丁兴旺。
共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
其中两个嫡子，两个庶子，一个嫡女，四个庶女。
五个女儿之间还好，听说一直友爱有加，十分和睦，而嫡庶子之间却是纷争不断。
黎家庶长子据说是经商上的一把好手，之前同嫡长子争夺京都黎氏的掌控权之时，就闹出了人命。
最后还是黎家主出面，将事情一一压了下来，才没能让黎家生意受损，但到底是闹出了不好的名声。
这样的家族，这样的风雨之中……
如今要是这嫡长子真命丧黄泉，就算查出结果是意外，只怕也不会是单纯的意外。
“七黎，怎么样？”
钱木枝回头看了一眼被捕快们隔绝在不远处的百姓，收起杂思，走上前问道。
“死者是男子，年纪在二十岁上下，死亡时间，应当是在昨晚的亥时到子时。
死因应当是中毒，至于是哪种药，我有些怀疑，但是得等回了义庄，我再进一步确定。
死者的家境应该还不错，指甲牙齿都很干净，衣服的料子也很好，我觉得是在养尊处优的家庭长大的。”
钱木枝闻言蹲在李七黎身边，低声说：“报官人说，觉得这人像黎氏那个大公子，黎千。你见过他吗？”
一听这个名字，李七黎的手也顿了顿，目光又往尸体的脸上飘了过去。
“我没见过黎千，倒是出诊的时候见过几次黎家那位四公子，叫……黎季。
如今看来，他轮廓上与黎季倒是有几分相像。”
钱木枝看向那张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蠕动的脸，抿了抿唇。
“要是黎家，这个案子可就麻烦了。”
李七黎正说着，两人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衣着华贵，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被捕快们拦在巷子口，他身后还带了两个随从。
钱木枝看着这一幕，越来越确定这具尸体的身份了。
钱木枝刚走过去，男子便十分规矩的行了一礼，脸色有些沉。
“想必您就是钱捕快。
没想到与您初次见面，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实在是……失礼。”
钱木枝闻言也还了一礼，又听男子开口道：“在下黎氏黎莒，听闻这里有具尸体。很有可能是我家大哥，所以想过来看看，不知钱捕快，可否行个方便？”
钱木枝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捕快们放他过来。
往尸体近处走的时候，钱木枝随口问道：“我们也是刚到这里不久，你们消息倒是快。”
黎莒闻言苦笑一声，说：“其实，倒是宁愿没有这样的消息传到家里。”
黎莒说罢，两人已经走到了尸体身边，没等看到尸体那张脸，就见黎莒往后退了一步，眼圈儿瞬间红了。
“钱捕快，这……是我大哥的衣裳，昨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还见他穿着，穿着这件……”
话没说完，黎莒就跑到一边吐了起来，呕的十分激烈。
听得出来，能等跑到另外一边再吐，已经是他礼貌和忍耐的极限了。
“还要他看看尸体吗？等他看完就送回义庄吧，这里实在是有些热，对尸体来说，不是一个可以久待的环境。”
李七黎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弯着腰的背影，开口道。
“嗯，再让他，确定一下。”
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勇气，去再多看两眼。
难怪这个二公子，没有哥哥弟弟那样声名远播，动不动就要掉眼泪和这样胆小……
不考虑其他才能，最起码他这样，就实在很难得到黎家主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