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锦没想到顾长玄会跟上来。
她原本好好站在凭栏处看着四周风景。
站高而望远。
站在二楼，看到的景致明显要比一楼更清楚、也要更为广阔一些。
四周画舫皆被她收于眼底。
各色各样暖橘色的灯火落于她的眼中，照得明锦的脸庞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夜里的晚风，吹拂在明锦的脸上。
许是因为今日气温不低，就连晚风也被包裹了一层温和的暖意，不似前些日子那么凉爽了。
明锦双手扶于栏杆之上。
感受着这夜里舒适的晚风，明锦跟着深吸了一口气。
满胸腔的浊气得以吐出。
明锦的心情也因此变好了许多。
直到听到身后婢女惊讶喊道：“殿下？”
虽只有两字，但明锦还是敏锐地感觉出，婢女说的这位“殿下”是谁了。
顾长野走路才不会这么轻。
别说他不可能这个时候过来，就算来，也不可能这么安静，估计老远就得扬长嗓音喊她，问她在这做什么了。
这会出现的，只可能是另一个人。
心里才压下去的那抹厌恶，又再一次浮现于水面之上。
明锦没有回头。
只听身后传来顾长玄装模作样的声音：“我跟郡主说几句话。”
婢女自然不会管他们这些贵人要做什么。
当即屈膝应了是。
又因为顾长玄身份尊贵，那婢女也没有与明锦说一声，便先悄然退去了。
明锦依旧背对着他们，只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又有一阵脚步声远去。
明锦暗自蹙眉。
但既然没有外人在场，她就更加懒得与顾长玄装模作样了。
她只装作不知道，手扶着栏杆，继续看着外面。
顾长玄于明锦背后几步距离而站，他本欲等着明锦回头向他请安，可等了一会也没瞧见她回头。
无人在场。
顾长玄看着明锦的背影，也不禁挑了下眉，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女子这边碰壁。
不过他此次过来，是为求和，不是来指责的。
虽然这位长乐郡主实在是有些没规矩，但顾长玄还不至于因为这个，而说道他什么。
与一个女子争论这些，实在非君子所为，也无甚必要。
不过他心中，倒是越发确定，先前感受到的那抹视线，就是来自这位长乐郡主了。
他也越发想要解决此事，免得因此惹王叔不喜。
“长乐郡主。”
顾长玄心中思度一番之后，便主动笑着走上前，和明锦打起了招呼。
他站在一个，即便是外人瞧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的位置。
而后笑着与明锦说道：“郡主怎么一个人上来了？”
避无可避。
明锦用余光就能看见顾长玄，那张装模作样的脸。
知道顾长玄因为什么上来，明锦也懒得逃避，径直偏脸望过去，看着顾长玄问道：“那四皇子又为何上来？”
明锦语气冷淡。
神情举止都写满了不欢迎。
“难不成四皇子殿下也是来上面看风景的吗？”
这话既回答了顾长玄的话，也问了顾长玄上来的原因。
顾长玄本想循序渐进，再表达一番自己的歉意，希望日后能与她好好相处。
可他没想到，眼前女子生得如此好看，却浑身带刺，字里行间皆是让人防不胜防的刺挠，好似一不小心，就会被她身上的刺给刺到。
倒让早就习惯了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顾长玄，一时有些吃了瘪。
但他也只是兀自沉默了一瞬。
很快顾长玄便又重新与人笑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郡主的。”
他态度大方从容。
寻常女子即便不对他生出好感，恐怕也会放软脾气，与他好好说话。
可明锦与他相伴两年，实在太清楚，他那份掩藏于风光霁月之下的丑陋嘴脸。
就像现在—
他表现得如此坦然大方，但身形却隐于隐蔽阴影之处。
这是为了其余画舫的人瞧见，避免传出什么不利于他的流言议论。
而他先前的大方从容，其实也不过，是做给楼下那些人看的。
又或者说。
做给顾明珩看的。
倘若没有顾明珩的多次维护，顾长玄才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哦？殿下想说什么？”明锦侧靠着栏杆看他。
风扬起明锦脸颊旁的碎发，她一边把碎发绕于耳后，一边不动如山地望向顾长玄。
明锦身上那一身紫色的衣裙，在那两旁花灯的照射下，愈显流光溢彩。
那衣裙上面，原本就用了金银双线，此时被头顶的花灯照着，仿佛那衣裙上面所绣之物也都成了活物一般，随着晚风浮动，摇曳生姿。
活色生香。
这是顾长玄看着明锦时，所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他从未在女人面前失过神，今日却屡次三番，因她失神。
以至于等瞧见，明锦眼中，那丝毫未曾掩饰的厌恶时，顾长玄心中暗道一声糟糕，但显然为时已晚。
要收回已经来不及，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但心中同时也出现了一抹怒气。
从小到大，这还是顾长玄第一次从别人，还是女人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神情！
就好像他是什么腌臜、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这令顾长玄如何能忍？
顾长玄薄唇微抿，眸光也渐渐暗了下来。
但也只是片刻功夫，顾长玄就重新敛回了神智。
“郡主好像很不喜欢我？”顾长玄把情绪压于心底之后，继续好脾气地看着明锦询问。
明锦挑眉，似是觉得很是莫名。
“殿下这话问的，难道我就非要喜欢殿下不成？”
顾长玄再次在明锦这边讨了个没趣。
经过先前那一幕，此时他倒不至于再失态，他仍是一脸温和，且又有些无奈地看着明锦。
心中也渐渐笃定，明锦是因为婚事一事才会对他如此苛刻。
也是。
她本是他的妻，却被明瑶抢了亲事，偏偏他又没站在她这边，她对他心怀不满，实属正常。
这样想着。
顾长玄倒是又开始志得意满起来。
这带刺的美人，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
只可惜她出现的时间不对，他又知道的太晚，如今圣旨已下，君王之命，岂能当做玩笑？
为时已晚，他已然是没办法再娶她了。
至少如今不能。
不过来日也并非没有这个机会。
等他来日荣登皇位，坐上那把龙椅，倒也不是不能给她一个位份。
这样一个带刺的美人，背后又有王叔作为依靠，顾长玄还是很愿意给她一个不错的位份。
这样想着，顾长玄看着明锦的神情，也变得更为柔和起来，就连语气也带上了惑人的语调。
特意压低的声音，如玉石轻击，带着一股子遮掩的宠溺和纵容。
“我知郡主对我心存不满。”
“我也知晓婚事一事，是我做得不对，郡主对我有怨言也是正常的。”
“我今日特地过来与郡主叙谈此事，也是想问问郡主，不知我做什么能弥补郡主，好让郡主可以高兴一些。”
但凡是涉世未深的女子，恐怕都会被顾长玄这番模样给骗过去。
可明锦看着他，只觉得顾长玄当真是愈发让人恶心了。
又想起前世。
他跑到她面前时，说的那番话。
说真的，顾长玄要是从头至尾，真的只爱着、护着明瑶，那她还能敬他一句从一而终，至少在感情方面，还算他顾长玄有点良心。
可想到后来他的表现。
明锦只觉得像是吞了一只活苍蝇一般，恶心至极。
她当初真是疯了才会替他挡那一箭！
所谓的真爱，也不过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男人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明锦五指用力握着栏杆，才没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但她脸色阴沉、眸光阴冷，显然比先前还要不待见顾长玄。
“殿下实在多虑，我根本就不在意这桩亲事，能不嫁给殿下，我求之不得。”
明锦完全没理会顾长玄原本温润的脸庞，正在因为她的话而逐渐变差。
甚至连平日的那一份好脾气的伪装，都有些掩饰不住了。
她微抬着下巴，近乎倨傲睥睨般看着顾长玄。
“虽然不明白殿下为何会有此想法，但以免殿下或是旁人有所误会，我还是多与殿下说一句。”
“看到明瑶能与你成亲，我很高兴。”
“我也没有一点不情愿的地方。”
“若是可以，真希望殿下能跟明瑶白头偕老，在这，我先恭喜你们了。”
明锦不紧不慢说着。
眼见顾长玄那再也维持不住的脸色，明锦反倒是淡淡与人点了点头，依旧面不改色说完：“我说的就是这些。”
“希望四皇子殿下勿再多想，更别像今日这样找过来，以免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明锦淡淡说完之后，就直接离开了这边。
顾长玄看着她离开，眉心狠狠一拧，不知出于什么心情，顾长玄眼见明锦马上就要离开他身边，他心气翻涌，竟然下意识伸出手去，似是想用力拽住明锦的胳膊。
但还未等到他的指尖，碰触到明锦的袖子，顾长玄的神智就立刻收拢回归。
脚步声已经远去。
顾长玄看着明锦离开的身影，又垂眸去看自己还停于半空中的手指。
还好、还好。
这要是真的伸出去，那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挽回了。
顾长玄沉着脸，把指尖收回藏于身后。
但望向明锦离去方向的眼神，依然阴沉。
—明、锦。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明锦离去的身影，第一次在心里重重碾磨过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起这个女人。
明锦的脸色，其实也不算好看。
任谁跟一个讨厌的人，面对面聊天，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她扶着扶梯，踩着阶梯往下走。
没走几步，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下面传来。
本以为是原先的婢子上来了，明锦也未加理会，依旧冷着脸往下走去，直到走到拐角处，与一人面对面碰上，明锦方才停步。
她双目怔松，手还撑在木梯的扶手上，看着顾明珩：“王爷？”
明锦这会还要高顾明珩几个阶梯，看着他时便有居高临下之感。
没想到顾明珩会上来，明锦不免有些惊讶。
顾明珩看着明锦轻轻嗯了一声。
他在底下等了良久，本不欲过来打扰，但念及她两次看到长玄时的心情，到底担心她，还是来了。
虽然明锦此时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先前的模样了，但顾明珩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不同。
他看着明锦，又越过她，往她身后看去。
他身后并无人，但顾明珩还是看着明锦，一点点蹙起长眉，询问她：“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