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锦跟着祖母进了里屋，没再去管身后的事。
她也无暇去管。
一路往里走，目光始终看着身边祖母的脸，直到进了里面，再无别人，她终于忍不住轻声喊道：“祖母……”
福华长公主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出她的心情，她轻轻一叹，与明锦说：“没怪你。”
拉着她一道坐下。
看着身边少女的脸，老人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最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知道的？”
明锦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刚想询问，老人就先一步与她说道：“信的事，什么时候知道的？”
明锦听到这话，不由沉默片刻。
过了一会，她才如实回道：“半个月前。”
这是福华长公主没想到的答案，她睁大了眼睛，想说什么，却因太过震撼，反而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明锦与她解释：“王爷跟我说的。”
她把当日顾明珩与她说的那些话，与福华长公主说。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老人看着明锦，眼泪盈于眼眶之中，哑着声音问她。
明锦沉默片刻，才说道：“我当时想的是，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没必要再掀起什么风浪了。”
“反正结局是我回来了。”
她没想到，风浪竟然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谁也藏不住，谁也挡不住。
手被老人攥得生疼，明锦没喊疼，看着老人悲痛的脸，她反而安抚似的轻轻握了握老人的手。
“都过去了，祖母。”
“哪里过得去？”福华长公主看着明锦哑声接话。
明锦知道她的意思。
事情走到这一步，就不可能过得去。
但对她而言，这事已被她一刀切断，那就是真的过去了。
“您怪我吗？”
她犹豫着问老人。
这也是她唯一担心的事。
老人看着她说：“怪。”
只一个字，就让明锦强撑着的那张冷静面具，倏然毁灭。
她看着老人，瞳孔微睁，目光闪烁。
又无措地垂下眼帘。
“祖母，我……”
她开口。
话却被老人切断：“我怪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只知道自己一个人瞒着。”
看着少女重新抬起的脸。
福华长公主心中更为悲痛，她死死握着少女的手，嗓音沙哑且哽咽，问她：“嬿嬿，为什么不说？是真的怕麻烦不想理会？还是怕没有人站在你身边？”
明锦答不出来。
老人看着落下眼泪，又控制不住把她揽入自己的怀中。
“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以为祖母不会站在你这边？还是这十年的时间，终究让我们祖孙远了？”
“没、没有、绝对没有！”
听着老人的话，明锦第一次慌乱无措，她急不可待反驳起老人的话。
“我从未想过您会不站在我这边，我更加没有觉得与您离了心。”
“在这个世上，您是对我最好的人。”
“也是因为您，我才想回到这个家，待在这个家里。”
“祖母，我只是怕……”
从前隐瞒、不敢说的话，生怕祖母误会，明锦此时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我怕您为难，怕您难受，所以才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我也没吃亏。”
福华长公主听着这番话，心中不由更为悲拗。
她双手更加用力地抱着身前的少女。
“你个傻孩子。”
在她哭着喊话之后，在感受到少女无措的手，还在安抚似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的时候，福华长公主只觉得自己的心，更痛了。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失败。
没教好儿子，让他只知道利益为先，还让年幼的孙女为她操心。
若是没有这次的事，她还要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多少委屈？
先前为她离家而产生的犹豫，在此刻，终于彻底消失。
她停下眼泪，收起哽咽。
“嬿嬿。”
老人坐直身子之后，直视着眼前少女的脸，第一次格外认真地与她说道：“答应祖母，以后别为了任何人活，为你自己活。”
“祖母没办法陪你太久，你也不需要为了祖母，委曲求全。”
明锦一听这话就变了脸，她着急反驳：“不，您会长命百岁的！”
“傻孩子。”
福华长公主听到这话，倒是忍不住笑了：“老君山的那些真君，都不一定活到百岁，我又何德何能？”
不等明锦再说。
她伸手轻轻抚着明锦的脸：“你听我说。”
明锦看着她抿唇，只能住嘴。
福华长公主目光怜爱地看着她：“刚才和你说的，你要听，我也会跟你爹娘交待，以后不让他们来打扰你。”
“嬿嬿，人活一世不容易，你前半生已经受了太多的苦，祖母希望你以后能一帆风顺、事事顺遂。”
明锦哽咽着握住老人放在她脸上的手，依旧执拗道：“那祖母要陪着我。”
“祖母和我一起走。”
她忽然提议。
这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她的心里话。
“以后我陪着您，我来照顾您，就像现在这样，您陪我去郡主府好不好？”
她第一次如此祈求。
泪眼婆娑、满怀希望。
福华长公主何尝不想答应？这段时日，也是她这些年最高兴的时候了。
每天跟自己的宝贝孙女一起吃饭，一起散步。
祖孙俩有时候还会一起睡，躺在一张床上说话。
她没办法想象，以后没了孙女在身边，她应该怎么过。
但她终究是没办法这么自私。
嬿嬿去郡主府，尚有话可以说，那毕竟是陛下赐给她的府邸。
可她要是跟着嬿嬿一起离家另住，那就是不一样的含义了。别说外头那些人，只怕那些御史弹劾的折子都得放满天子的御桌。
她没办法这么自私。
长子虽然令她失望，但她没办法真的不管这一大家子。
“你几个哥哥要娶妻，几个姐姐要嫁人，祖母没办法走。”
“祖母要是走了，这个家，就真的乱了。”
她摸着明锦的头说：“你乖，去过自己的日子，不用操心这些，祖母想你了就去看你。”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但真的从祖母的口中听到拒绝的话，明锦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
她哭着把脸埋到了老人的膝盖上。
福华长公主也泪眼朦胧，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覆在明锦的头上。
等明锦哭得差不多了。
她才沙哑着嗓子说她：“以后就是当家做主的人了，不能这样小孩子哭了，要不然底下的人不会服你。”
明锦哑声回道：“孙女知道。”
她也只有在祖母这边这样。
“带去的人，都安排好了？”福华长公主问她。
明锦一一点头。
她其实也没什么要带的。
郡主府有奶娘，身边又有华岁她们三个。
至于其他，想跟就跟，不想跟也无妨，明锦不在意。
福华长公主原本还想再交待几句，但孙女做事妥帖，即便没有她，也能处理得很好。
相反。
她的存在反而让她屡受桎梏。
想到这，福华长公主不由沉默了一会，没让孙女瞧见，她很快又笑道：“你做事，我放心，去吧，以后我的嬿嬿要每天都开心。”
一句话说得明锦又难受起来。
她忽然抱住老人，有些不愿走了：“孙女再陪您几天。”
福华长公主何尝不想？
她恨不得日日有孙女相陪。
但她最终还是说道：“嬿嬿，往前看。”
“祖母始终在这，你何时想回来就回来，我想你了也会去看你。但不要再为了任何人，改变你的想法，停下你的脚步。”
“你无需为了任何人去改变，你只要让自己开心就好。”
“祖母……”
明锦说不出别的话了。
老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去吧。”
明锦沉默。
过了一会，她才哑声说道：“明瑶如何，我不想管，也不想理会，但祖母，您要小心，我怕……”
话还没说完。
福华长公主就笑了：“别担心，祖母心里明白。”
她是权谋争斗中打滚过来的，不是寻常年迈昏庸的老婆子，长子为利益保她，她无权干涉。
但这个家，她也别想再待下去了。
她的孙女被他们逼得离家，她怎么可能再眼睁睁看着一个赝品，继续心安理得地鸠占鹊巢？
她眸光淡淡，抚着明锦的头说话的时候，却依旧是慈爱温柔的：“这些事，祖母会处置，你只需照顾好你自己就好。”
“只要你好好的，祖母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