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素萍坐在副驾上，妈妈和外婆坐在后排，张秋驾车。
这时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老太太忽然说道：“姑娘啊，我看你，是不是确定了？”
张秋说：“确定什么？”
“就是那个送花的帅哥……”
“怎么了？”
“我觉得，好像没必要这么着急啊，慢慢找，说不定还有更好的。”
邱素萍不高兴地说：“外婆，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嫌我话多，我是觉得，那个可能也不是很合适，需要慎重考虑。”
邱素萍无可奈何道：“外婆，你怎么这样子的？”
“我就说一下我的意见，不行吗？”
“行啊，让老人家说。”张秋不动声色。
“我就是这样认为的，那个送花的真的需要再考虑，不一定是最好的，反正既然跟原来的分手了，就慢慢找呗，不要着急。”
“有什么原因吗？”
“你看，买个花都这样，摔交碰脚的，还受伤，肯定不是很稳重吧。我认为，你应该找个稳重一点的。你看公司那么忙，家事也多，有个稳重一点的人撑着多好。”
张秋笑问：“好像有点道理，那老人家有认识有这种稳重的年轻人吗？”
老太太说：“不是我自夸哦，我就说一个，比如我们家小宣，就挺稳重的。”
邱素萍扑哧一笑：“哇，就知道……”
老太太说：“我说的不对吗？象这种摔交碰脚的事，我们家小宣就从来都不会，从小开始，走路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很少摔，学走路的时候，都要站稳了，才慢慢走出去，不象别家的小孩，还没站稳就开始跑。”
张秋道：“那确实稳重，但是摔个交就说人家不稳重，好像也不至于吧。”
老太太说：“怎么会不至于，小节上有时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的，稳重的人，每一步都能走得稳稳当当的，象我们家小宣就是这样，别说碰脚趾头摔伤了，大一点的摇晃都不会有。”
“这还真是够稳重的。”
“还有，那封信写了二十分钟，要是我们家小宣，写这种水平的文字，十分钟就差不多了，连他姐夫都说比不过他，为什么要把他弄进市委，写字写得好，文章写得漂亮。”
张秋道：“那是说，你觉得刚才他那封信写得不够好吗？”
老太太说：“也不是完全不行，勉强还行吧，一般般，但是要是我们家小宣，我敢说写得比这个好多了。”
邱素萍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太太说：“笑什么笑，难道不是吗，你敢说你舅舅写得不比这个好？”
邱素萍说：“这个，也要比一比才行吧，张秋你说呢。”
张秋道：“这是一个相当有难度的问题……”
老太太说：“还有一样，我们家小宣性格和气，从来不跟人争吵的，这个对一个家庭来说也是很重要的。这一点比他姐姐强……”
邱瑞然说：“妈，这个事跟我有关系吗，扯我干嘛呀。”
老太太道：“你看你，这么着急，小宣就不会这样。”
邱瑞然哭笑不得。
张秋说：“老人家，您的意思是……”
老太太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我们挺投缘的，你看，春节的时候都一起吃饭，多热闹，所以，你也不用急在一时，留意一下，有没有更合适的，比如说，象我们小宣这一种的，是不是可以考虑考虑，我就是提个建议。”
张秋说：“我听明白了，老人家，您喜欢我？”
“喜欢喜欢，喜欢得不得了。越看越喜欢，长得又漂亮，人又能干，又能说会道的……”
“您不太欣赏那个写信送花的？”
“应该也不错吧，能这么理解你，但是不一定就是最好的，你信不信，给我们小宣一点时间，他也能理解你，大家都说他善解人意。”
邱素萍道：“外婆，你见过那个送花的吗？”
“看到了，我眼睛又不瞎，肯定是刚才张秋说话快说完时，走出去的那个，穿着蓝衬衫，走得那么快，一开始我还以为直接上舞台去，结果跑出去了，我还纳闷着，后来看到送花，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了，肯定就是他，对不对？”
张秋笑道：“老人家觉得他怎么样？”
“长得是还可以，也年轻，可能会比我们家小宣年轻一些吧，年龄这个东西，不是最主要的，这年头谁还看年龄啊。但是肯定没有我们家小宣帅……”
邱素萍说：“我算是明白了，我外婆的意思是，她儿子天下第一。”
老太太说：“我没这么夸张，但是小宣确实挺好的一个人，你别看他平时话不多，真要说起话来，也一样能说会道的。姑娘，我的意思是，也给他一个机会吧。刚才他不是没礼貌，肯定是有公事，没办法，市委这里很器重他，能者多劳，这也没有办法，谁叫他一直这么优秀呢……”
邱素萍已经快给她整得要憋坏了。
“意思是，您让我把那个送花写信的人赶跑？”张秋看向邱素萍。
邱素萍笑道：“好像是这个意思。”
张秋说：“那行吧。”
老太太说：“不是这个意思，是你们的感情基础太薄了，话也没说几句，很多东西都是自己凭空想出来的，也没经过考验，所以缓一缓，慢慢了解的同时，跟别的人也可以多接触了解，再作比较，这都是为你好，我这么大的年纪，见得多了，我是看你跟我比较亲近，我才跟你说这些的。”
张秋说：“好像很有道理。好吧，我先不答应他，等我多认识一些人，再慎重考虑。”
老太太开心地说：“对，就是这个意思嘛，我就说嘛，这么聪明的姑娘，肯定一点就透。”
邱素萍说：“不过我觉得，好像不需要更多了解了，送花写信的人就挺好的，那种心灵的默契，我都快感动哭了。”
老太太说：“你个小女娃懂什么呢，别捣乱，你对张秋好，就要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她跟送花人之间的感情，我就觉得太虚了，不踏实……小然，你怎么不说话呢，你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邱瑞然说：“你说得也有理，非非说得也有理。”
老太太说：“就不喜欢你这种和稀泥的作风。”
大概三十分钟左右，车子来到了外婆家住宅楼上，白色的奇瑞风云就停在楼下。外婆无可奈何地说：“肯定是公事办完了就忘了我们了，一般情况不是这样的，很负责任的，不过可能也是考虑到有很多人在哪里可以帮忙送回来，这下可真给他猜对了。”
邱素萍说：“都懂，你儿子不会做错事，如果做了错事，肯定是有原因的。”看向张秋，张秋笑一笑，点头表示同意。
由于没有电梯，考虑到老太太不方便，她的家在一楼。停好车后，老太太对张秋说：“你也没来过我们家，顺便进去坐一坐，好不好？”
张秋爽快地说：“行。”放下化妆镜，稍稍的补了一下妆。
邱素萍一马当先，回头看张秋推着外婆，妈妈殿后，外婆还在念念有词，当下微微一笑，拿出钥匙，把门打开，进得厅来，见舅舅的门关着，敲敲门道：“舅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打个电话？”
屋里传来舅舅的声音：“手机摔了一下，刚拿去修了，我委托人转告了你，要你们坐出租车回来的，所以就先回来了。”
邱素萍道：“知道了，所以不等你了，我们家有客人，你不出来一下吗？”
舅舅迟疑了一下，说道：“是……”
“大美女哦，保证是你认识的。”
“她开车送你们回来吗？”
“哪个她？有名有姓的，说清楚一点呗。”
“张秋。”
“好聪明，一猜就中，她是第一次来我们家，你不出来吗？”
“稍等一下。”
这是张秋推着外婆进来了，妈妈也走了进来，外婆问邱素萍：“在家里吧？”
邱素萍说在。
外婆去敲邱瑞宣的门：“大白天锁门干什么呢，小宣，开门。”
里面邱瑞宣道：“行了妈，知道了，别敲了，稍等一下。”
外婆说：“怎么感觉说话有点冲啊，平时不是这么说话的，都是非常和气的。今天来客人了，反而这么凶。有可能处理公事的时候，带了点火气回来。姑娘，快坐。”
邱素萍说：“外婆，这一点都不算凶吧。”
外婆说：“得看是谁，对他这个人来说，这就算是凶的了。”
邱素萍和张秋相视而笑，邱瑞然在旁边表示非常无奈，请张秋坐到客厅沙发上，邱素萍泡了杯茶给张秋，张秋说声谢谢，低头喝茶。
门总算是开了。
邱瑞宣慢慢的走了出来，还是白天所的条纹长袖衬衫，笔挺的黑色西裤和擦得铮亮的黑色皮鞋，打着领带，额头处，有刚涂过药酒的痕迹。
老太太说：“你这里怎么回事？”
邱瑞宣说：“走路时不小心碰了一下墙，没什么事。”
邱素萍说：“哇，舅舅，你怎么这么不稳重啊，几十岁的人了，走路还能碰到墙，平时是不是就这么不稳重，毛手毛脚的？”
邱瑞宣微笑着看她，有点疑惑，但目光柔和。
张秋以手掩口，眼睛已经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邱素萍说：“舅舅，你怎么走路这么慢，好像有点不利索哦，我感觉象是碰了脚趾头了。”
邱瑞宣淡定地说：“路面不平，在所难免。”
邱素萍笑道：“怎么可以这样呢，我听外婆说，一个稳重的人走路时不可能会碰到脚趾头的，你又伤额头又碰脚，是不是已经是不稳重的平方了。”
张秋笑得趴到了她的肩上。邱瑞然也是掩面直笑，一边笑一边拍邱素萍。
老太太说道：“你怎么搞的呀……”看着邱素萍和邱瑞然笑得如此乐不可支，又看看张秋，也是笑得快岔了气，突然似乎明白了过来，说道：“小宣，那些花……是……是你送的？”
邱瑞宣点点头，坐到了沙发上，朝张秋点一点头。
老太太也笑起来，一面笑一面又拍轮椅又拍脑袋：“这是真的呀，我不是在做梦吧，哎哟你说我这糊涂的，都说了些什么呀，小然，还坐着笑什么，快点去做饭，好好招待一下姑娘……”
邱素萍说：“算了吧，刚才还没吃饱啊。”
老太太说：“唉哟你看我，连这个也忘了，刚吃了刚吃了，水果水果，小然，快去拿水果出来，都拿出来……”
邱素萍说：“外婆，先别激动好吗，这事还不能确定，他们的感情基础还是有点薄弱，为了张秋考虑，要让她冷静一下，找找还有没有更好的……”
老太太有点气急败坏地朝她举起手来，意思是不许胡说。邱瑞宣听得莫名其妙。
邱素萍说道：“好了好了，外婆，妈妈，让他们单独说几句话吧，我们一起到外面散散步。”
老太太开心地说：“好的好的。”
三个人走出门，顺手把门关上。
出得门来，走在小区的内部道路上，老太太眼里竟涌出了泪水。
邱素萍说：“外婆，你先别激动，张秋偷偷跟我说，她接受你的建议，冷静冷静，先不答应舅舅，慢慢多了解别的帅哥，我看你儿子，也不能说就稳当了。”
老太太道：“你这臭丫头，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我怎么知道那些花是你舅舅送的，还有你，你是不是也知道了，知道了也不跟我说，害得我说了那么多……”
邱瑞然道：“你不能怪我们，你儿子跑出去了一直没回来，居然不懂得猜到你儿子身上，这能怪我吗？”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走出去，我怎么猜……”
“外婆你就别争了，张秋那个打油诗除了我们这些人听说过，还会有谁听说过，就这样你还猜不到……”邱素萍说。
“那也不能怪我，我听到后来人都懵了，完全听不下去了，心里难过嘛，你说两个人也是的，这个说，那个写，全都是心里头的念头，没头没脑的，怎么猜啊，就他们自己能猜到吧。说起来，小宣那个信，写得是真的好啊，又多情又深情又节制，只有很有文化的人，才能写得这么深沉，很有修养的人，才会这么得体。”
“只是写得一般般而已吧，外婆，你能不能做到客观公正公平一点点？”
“这就是你舅舅的厉害之处，一开始可能会觉得一般般，越回味越觉得好，非非，你看张不凡吧，也写得不错，但是要论起隽永优美，他还得跟你舅舅学学……”
邱素萍和妈妈相视而笑。
其实邱素萍很理解外婆的心情。
外婆对相貌特别看重，其次才是性情，而张秋两者俱佳，正是她理想的儿媳，听说张秋有男朋友后，就多次流露出遗憾的意思来。
但是邱素萍一直阻止她这种危险的想法，观察力如邱素萍，都完全看不出张秋有过一丁点对舅舅有意思的迹像，倒是知道舅舅蛮欣赏张秋的，但也停留在欣赏的层面而已，就象阳老师和朱朝吾也欣赏张秋一样，这两人的几次见面，邱素萍全都在场，真的是完全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语言交流没有，眼神交流也没有。
不知道他们各自是如何做到这么克制的，好像已经超过了人类的能力了吧。
也许，很多人都曾在心里头，有过一闪即逝的爱情火花，但是都没有刻意留下这点火花，因为爱情也罢，婚姻也罢，一刹的光芒并不足于照亮整个人生，或者因为，各自需要面对的羁绊，每个人都只是社会的一个分子，都要遵守社会的共同法则，不能让自己的完整造成别人的残缺……
这两个人都遵守了这法则，只不过，老天最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而他们抓住了这个机会。
她们在小区上走着时，远远看到张秋的桑塔纳开了出去……她没有过多逗留就离开了。外婆有点慌，三人赶紧回来，舅舅正在品茶，很安详地说，“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外婆说：“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你是不是得罪她了，你看你真是的……”
舅舅说：“没有得罪她，她今天过来，只是想跟我问个事，然后跟我说一声谢谢，你们想多了。”
“问什么事？”
“问我，该不该接受李源的邀请，继续管理那个公司。”
“你怎么回答？”
“其实她心里有答案，我让她遵从自己心里那个答案，就是最好的选择。”
“那她要谢你什么？”
“谢我没有直接出面给她拥抱送花，她说，其实，她当时那样说，那样做，只是恨李源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做得如此过份，想要狠狠地刺他一刀，让他感受到她的愤怒，但内心里，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干脆，也不是全无留恋。”
邱素萍补充:“她没想到，她说得那么含糊的这一份爱，原来还能得到回应，没想到有个人，能跟她同享一种感觉……”
邱瑞宣点点头。
“她说，看到李源给陈妃跪下自打耳光，她意识到自己伤透了这个男人，不该跟任何男人有亲热的言行，她来就是想亲口对我说谢谢，感谢我没有让李源更难堪，如此而已。并且她还说，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整理那段感情，说完这些，她就离开了，也不让我送……”
外婆着急地说：“会不会还有什么意外啊，会不会再跟李源重归于好啊。”
“我觉得不会，但是留下一个伤口，得让它愈合，不能直接在伤口上开出一朵花来，那样太残忍了。”
外接松了口气：“这姑娘做事，真是让人猜不透，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都有她的理，我越来越喜欢她了，小宣，你可不许错过她了……”
邱瑞宣点点头。
邱素萍看向窗外，不知道张秋的车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她自己编导了这样一场大戏，但一再转折的情节，恐怕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让她突然之间，又多了一份彷徨，这时，手握方向盘的她，是在笑还是在哭，她就猜不透了，哭也好，笑也好，她都有大量的理由，人生，永远这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