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温闲承认，苍啼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继续道：“他是不是还说，我扼杀功臣，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那倒没有！”温闲立即抬头，“他只提过郁离在你麾下，但从未说是你杀的。不过…以当时的情况吧…我自己想象的就是你杀的…”
后面那句话温闲说的十分心虚，头虽垂着，但眼睛还在不断地瞟着苍啼，这模样惹得苍啼笑进了眼里。
温少侠还真的是能屈能伸的典范，平日里横冲直撞求偶的家伙，一有事情时就夹着尾巴做人，模样看起来特别老实，还真容易被他骗了。
若不是因为还在这屋内，那些温存的画面仍历历在目，苍啼根本无法把眼前这个老老实实的人和昨天那个死皮赖脸要背自己回来的家伙联系在一起。
“不过温闲，你的直觉一向很准，得相信你自己。”苍啼悠哉悠哉地倒起茶来。
他是一副悠闲模样，温闲却忽然感到了迷茫。
他立即站起身，来到苍啼身旁，弯着腰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话语里还透出了一丝神秘：“所以，郁离真的是你杀的？”
他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屋内有第三者在偷听他们说话。
苍啼无奈地拉开了与温闲的距离，拿着茶，走到了床边坐着：“是我杀的。郁离是在我麾下，不过却是在天尊将赤林军划给我以后他才追随的我。”
“也就是说，他原来是龙炎帝君的手下？”温闲问。
苍啼点了点头：“没错。”
“那你为何要杀他？赤林军刚划分到你手下，你便杀了你师兄的旧人，不怕旁人说三道四吗？”温闲也跟着走了过来。
这要是之前，淮苍帝君杀郁离，那温闲会毫不犹豫地肯定他是看不惯人家。
但真正与淮苍帝君相处后，他相信临渊不会是那么无聊残暴的人，他做事自有他的原因。
“因为他通敌。所以温少侠大可放心，清幽道长的问题与郁离通敌的罪名比起来那可是轻多了，算不得污了他的名。”苍啼答。
“他…不是功臣吗？虽然最初我知晓他，是因为华罗帝君闲暇时聊起来的，但后来在天尊的逐云之战战死将领的悼念名单里是有他的，还赐予了谥号，好像是忠武。”
“嗯？”苍啼显然不知道这件事，转过头看着温闲。
温闲立即解释：“是逐云之战结束一百年后，那时候你已经不在神界了。”
“哦，我说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当时我杀他的时候，大家都清楚原因。不过即使是我认定他通敌，但若天尊称他为功臣，那他就是功臣。”
毕竟青云以天尊为尊，天威难测，只要是天尊认为的，旁人纵使有异议，恐怕也不敢妄言。
他话是这样说，但却又移开视线，十分自然地把手上的茶杯递给了温闲，温闲也习惯性地接住。
之后，苍啼站起身，若有所思地拿着坠星在手上把玩，并在屋内踱步。
作为军队的主帅，池泽的帝君，临渊掌握着对手下的将领群臣的生杀大权。
但郁离身份特殊，曾经是龙炎帝君手下的真君。
临渊自然清楚若自己私自将他处死那必然招致风言风语，所以并未轻举妄动，而是搜集证据，呈交给天尊，希望得天尊定夺。
当时天尊认可了自己的决断，并说了自己是帝君，之类的事情无需过问，所以临渊才会将郁离杀死。
可在自己离开神界后，天尊竟把郁离抬为了功臣，还给了他这样一个谥号，这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临渊成为众矢之的？还是只是安抚死去的人？
“想什么呢？”温闲忽然站起身，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来到苍啼身后环着他的腰。
“没什么，就是在想师父到底什么意思？我总觉得这与我的遭遇好像有某种关联，”
他嘴里的师父自然是天尊。
以往苍啼很少与温闲讲起天尊的事情，偶尔讲起也是称之为天尊，大多也是讲述一些无关紧要的故事。
只有在被禁制反噬，受着那锥心刺骨的痛，以及旧伤复发时，他才会流露出脆弱，才会像一个孩子一般，唤天尊为师父。
今日骤然听他这样提起，温闲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苍啼侧过头看着抱着自己一言不发的温闲。
“没什么，只是难得听到你喊天尊喊师父，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不喜欢喊他师父，一直以来，只有私下里我才会唤他师父，平时大部分都是称为天尊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想不通，所以自从离开神界以后，他喊师父的次数便多了起来。
就像在神界他从不用剑，但来到凡界总是在练剑一样。
似乎是他与青云，与天尊，与前尘旧事为数不多的联系之一。
“好了，不想了，反正都是一些旧事，随着天尊的离去也早就盖棺定论。
走吧，去找块石板，回来给清幽道长打墓碑去吧。”
…
后来，温闲和苍啼自己给清幽道长打造墓碑，包括上面的字也是由他俩来刻。
他们倒是想请能工巧匠，但是怕牵扯的人太多，留下的破绽便随之增多。
于是，在那平静的院子里，敲击声此起彼伏，从未间断，苍啼敲完温闲敲，一直这样交替进行。
他俩倒是乐在其中，清幽道长一心记录术法也无暇顾及，阿云一向是苍啼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因此痛苦的只有古禾。
响声不绝于耳，甚至在晚上做梦时，古禾仍然幻听着那不停歇的敲击声。
终于，他难以忍受，带着阿云一起去了乔家。
至于为什么带阿云，美其名曰怕他们两个把阿云给带坏。
墓碑打造的工作进行的如火如荼，但在闲暇之余，苍啼还是带着温闲一起去过那个酒馆几次。
本想去打探消息，可是遇不到郎中，想必是忙着调查去了。
终于在几天后，墓碑打好，清幽道长的东西也都写完，这期间，他的身体便越来越差，到最后连提起笔都成了很困难的事情。
等到大功告成，他便再也没了力气，只能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候死亡的到来。
等清幽道长安然睡下，苍啼才来到院里认真看着他写下来的东西。
在确认他记录的术法皆是正确的后，苍啼便转手递给了温闲：“先收着。”
“不用？”温闲诧异地问道。
“时机未到。”
“那时机什么时候到？”
苍啼缄口不言，只是盯着清幽屋外那紧闭着的门。
又过了一两日，这天夜里，温闲和苍啼守在了清幽道长的屋内。
屋子里的那一支蜡烛早已经烧了大半，烛光随着寒风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清幽道长亦如这蜡烛一样，整个屋子里安静至极，只剩下他苟延残喘的声音，似乎在下一刻，这喘息声便会停止。
这时，他喉咙里忽然发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调，温闲和苍啼立即来到他面前。
只听在那沉重的喘息声里，清幽艰难地念叨着若微的名字。
他缓缓地睁开眼，望着桌子上的烛光，忽然间眼眶里溢出泪水，顺着布满沟壑的脸庞缓缓流下。
“若微…为师…对不住你啊……”说完这句话，清幽的眸子也黯淡了下去，哪怕看着烛光，却也印不出火焰。
他就这样死在了黑夜里。
苍啼与温闲并肩站在他身旁，望着他逐渐冷下去的躯体沉默许久。
清幽最后是在念着若微，向若微忏悔吗？
那天尊在死前，可曾也向他这样，向自己忏悔过呢？会不会也曾回忆起昔日师徒间，那亦师亦父的感情呢？
苍啼控制不住地想着，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竟流下了一滴泪水。
寒风阵阵，吹的人心底发凉，等了许久，苍啼才垂着头，长舒了一口气对温闲道：“走吧温少侠，给那个郎中送最后的线索去吧。”